夏日暑热，还未中午，地上已经热得不成样子。
将军府的门房，几个守门的管事仆人切了西瓜，坐在那里一面吃着，一面念叨，“大将军今日回来得晚了，想是朝中有事。”
“平日这时辰是该回来了，只要不是出征的事就好。”
西瓜才吃了半个，忽听见远远的鸣锣声，就知道是有朝中大官的车轿过来了，连忙抹了嘴出去准备迎接。
待看清那象征着一品大员坐轿的枣红色和光辉的金顶，管事立刻变了脸色，朝后挥手，“大将军不在府里，快去禀告两位公子季相爷来了！”
季相爷和自家大将军在朝中不对付，他来准没好事！
府里一整套传话系统准确清晰，等季玉痕的轿子在门前落下时，内宅的照花眠已经接到了消息。
春阳一脸郑重道：“二公子嘱咐大小姐千万躲好，不要出去！奴婢瞧玉龙小哥脸色慌张多问了几句，说是大将军没回府，季丞相倒来了，二公子怕他来抢走小姐！”
玉龙是战城北身边得力的护卫，战家兄弟俩和别家不同，身边没有小厮更没有丫鬟，只有军中出来的护卫。
“天子脚下，季丞相是朝廷命官，怎么敢光天化日抢人？”
照花眠说着，想起那天季丞相到将军府说他是自己的爹，不管是不是，她不讨厌季丞相。
不过战列英不在府里……
战城南他们能是季玉痕的对手？
她心里正想着，透过半开的窗槅忽然瞧见院外，战城南正引着季玉痕走来，战城北垂头丧气地在两人后头跟着。
她回头看了春阳一眼，春阳也看见了，点点头下去备茶。
这训练有素的丫鬟用起来就是舒服。
照花眠很享受这种一句话不用说，只用眼神就能把该吩咐的事吩咐好的感觉。
“大哥，二哥。”
照花眠见面先甜甜地喊了战城南二人，才退后一步朝季玉痕福身，“见过季相爷。”
战城南微微颔首，未开口声音先温了三分，“季相爷是专程请你去相府做客的，你若想去，就让丰大娘和春阳她们陪你去。”
说罢上前两步，高大的身躯覆住她的视线，低头轻声道：“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告诉我，我替你挡着。”
瞧战城南与照花眠亲密的样子，季玉痕只觉有些刺眼，上前两步顺势推开了他。
“花眠，我命能工巧匠昼夜不歇赶制出了和大公主那件一样的点翠花钿，你不是喜欢吗？我府里还备了许多漂亮的首饰要给你，你随我去看看。”
说罢就要带她往外走，却见她面露犹豫之色。
战城南正想把他的手从照花眠胳膊上拿开，季玉痕自己先放下了。
“上次我在珍宝阁等了许久，走到门外看了很多遍，就是没等到你……”
季玉痕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声砸在照花眠耳朵里，她立刻心软了，“我上次不是不想去，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那个蠢儿子让你不高兴了。”
季玉痕说着，抬眼看了看战城南二人，“我没有战大将军这样两个好儿子，所以女儿也不肯认我……”
战城北睁大了眼睛，眉毛快抬到头顶了，不停地给战城南使眼色。
这老匹夫装可怜引诱我们家小花眠哎，你不管管？
战城南用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行动表示——
不管。
直等到眼睁睁看照花眠被季玉痕带走，战城北才像鼓着气的河豚终于进到水里一样，全都吐出来，“大哥怎么让小花眠被带走了！爹和季丞相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季丞相真把小花眠抢走了做他的女儿怎么办？！”
“是花眠自己要走的。”
战城南平静地坐下，瞥他一眼，“你今日不让她走，难道一辈子不让她出门游玩交际么？只要她出门，季丞相还是有机会带走她。”
战城北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又不得不承认大哥说得有道理，末了憋出一句，“我不管了，等爹回来，看大哥怎么交代！”
“堵不如疏。”
战城南淡淡一笑，一派运筹帷幄的从容，“今日便是我将军府大小姐头一遭出门交际，爹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
果然，战列英一回来就听说照花眠被带走的消息，并未动怒，只问了几句跟的人是谁，又吩咐人晚饭前把小姐接下来，就去书房继续忙他的公务了。
战城北看得目瞪口呆。
他隐隐觉得，他的智商又被爹和大哥按在地上摩擦了。
……
相府和将军府的气象，一打眼就完全不同。
如果说将军府是高墙巨建，大刀阔斧，那相府就是雕梁画栋，小桥流水。
将军府威严肃穆，秩序严谨，一看就是铮铮铁汉的风格，那么相府便是书香琴韵，人和雅致，充满文化人的生活气息。
这不像一个没有当家主母的人家。
“我嫡妻早亡，府里内宅是我妹妹当家，你该唤姑母的。”
季玉痕一路带她进门，一路给她介绍，“她还有个女儿只大你一岁，颇有才名，你一会儿见了就知道。”
来的马车上照花眠听丰大娘说过，相府这位当家女眷也是传奇女子。
她年轻时因未婚夫婿夭折断断不肯再嫁，以未亡人身份侍奉公婆，直到公婆百年才回到娘家，为嫡妻早亡的兄长管理家事。
陛下为表彰其忠贞节烈御赐牌坊，赐号“玉贞夫人”，又做主过继夫家族中一男童做继子，让她百年后有人供奉香火，她却说不忍人家母子分离，只收养了族中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女，聊解晚年寂寞。
这应该就是季玉痕所说的那个“女儿”了。
一进正厅，果然有个穿着缃色交领大袖襦裙的雅致女子走来，端庄面容微带喜色，亭亭福身，“舅舅，这位就是花眠妹妹吧？”
得到季玉痕的颔首，她才轻轻挽了照花眠的胳膊，热情又不失礼数，“妹妹快来，我娘等你许久了，方才直念叨呢！”
照花眠正好也好奇这位玉贞夫人是何等人物，便随她揭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