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中这样的贞烈节妇应该是不苟言笑,威严刻板的,可见了季玉瑕才发觉她十分温柔慈和。
“你若不想这么早改口叫姑母,就先叫季夫人吧。”
季玉瑕拉着她的手,又把王九章轻轻拉来,“这是我的女儿九章,比你大一岁,你们姐儿俩去看首饰吧,你爹给你预备了许多,刚才我和九章已经替你挑过一遍了。”
“就在偏厅窗根底下,花眠妹妹,咱们过去吧。”
王九章挽着照花眠走到偏厅,偏厅跟正厅相隔的纱帘已经束起,季玉痕兄妹隔着半掩的帘子,一边品茶一边看那小姐妹俩挑首饰。
“舅舅说你真正是个美人,果然不假。”
王九章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笑着引她看,“娘说你年纪小,把舅舅命人寻来的首饰里只挑出清丽、精致的,那些沉甸甸又俗气的都不留了。”
照花眠往桌案上看,一排排陈列整齐的首饰果然件件精致又不过分堆砌,可见季玉瑕眼光不俗。
“这里头又分成两种。这种是你可以随意戴的,这一边的型制上却有些逾制,是有品级的诰命或是郡主公主才能戴的,你戴出门难免惹人非议。你要收好,若喜欢在自家府里戴戴就好,尤其不能戴进宫。”
季玉瑕温声嘱咐完,还怕自己太严肃吓着照花眠,又指了指案头上一个紫檀木匣,“这里头是些不甚贵重的玉镯钗环,你可留着赏人用。娘说战大将军和舅舅对你都十分疼爱,给的都是贵重首饰,反而不方便赏人,有了这一匣子尽够了。”
照花眠下意识转头看正厅里的季玉瑕。
兄妹二人对坐品茶,一边轻声说着什么,不知是不是季玉痕提起照花眠,季玉瑕便朝偏厅这头看来,正和照花眠的目光对上。
于是朝她笑得慈祥,门外的光影透过半开的门扇落在她身上,像观音。
“季夫人……对我真好。”
她想象着季夫人和王九章一起,对着这么多不同来处的首饰一件件细心挑选的模样,有些感动。
王九章笑着轻声道:“正是呢,连我都有些嫉妒。不过这些首饰都是舅舅寻来的哦,舅舅更疼你呢,我娘可不敢抢功。”
她悄悄挤眼睛,显然在帮季玉痕“抢女儿”。
照花眠忍不住拿她和将军府的战霜比较,如果今天换成战霜在这里,不跟她抢首饰就不错了,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照顾她?
以王九章的聪明,她肯定明白季相爷要是多了个女儿,属于她这个侄女的宠爱会被夺走许多,可她还是待照花眠这样。
“王姐姐,你喜欢哪件?我分你一些。”
照花眠朝她眨眨眼,悄悄道:“那些逾制的首饰我戴不上,送给季夫人吧,她是诰命夫人正好用得上,给我反倒浪费了。”
她喜欢投桃报李。
旁人待她好,她就要待人更好。
王九章被她反握住手,先是一怔,随即两人都笑起来。
看见她们姐儿俩笑得亲密,季玉痕和季玉瑕同时望过去,满是欣慰。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大哥的眼光。”
季玉瑕缓缓笑着,有些中年发福的面容线条和煦,“无论是这个女儿,还是当年的妹夫,大哥都挑得很好。”
想起那个尚未成婚就早夭的妹夫,季玉痕从容面目瞬间掠过些许遗憾,很快又平息在望见那姐儿俩说悄悄话的欣慰中。
“花眠和妹夫,不一样。”
他看着照花眠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少女弱质纤纤,娇俏灵动,仿佛又回到他年少之时初见那女子的场景。
她那会儿就在阳光下,笑容比模样更明艳,大喇喇地问已然陷落的他——
“你瞅啥?”
……
“你是说,你知道舅舅是故意装可怜?那你还来?”
年轻小姑娘间容易交朋友,没多会儿两人就聊得亲密无间起来,王九章带她去逛花园的时候听见她这么说,大为惊讶。
“为什么不来?”
照花眠反问她,笑道:“他在几个后辈面前连装可怜的法子都用上了,不顾自己的威严,这本身就是很大的牺牲。”
他肯为她牺牲颜面,这才是令她感动的地方。
王九章掩口轻笑,“我看你真是舅舅的女儿,像极了他的聪明!我娘说舅舅是老狐狸,他的计谋一般人是看不破的,只有表哥这种小狐——”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口,惹得照花眠大笑。
两人在花园里笑闹,不远处假山上的回廊,白衣墨发的翩翩公子停住脚步,朝她们看来。
又是那个姓照的姑娘。
“她怎么在这?”
“是老爷亲自去将军府请来的,还让姑太太和表小姐亲自作陪,似乎很看重呢。”
季陌庐皱了皱眉头,上回见到这姑娘那种心绪纷乱的感觉,他至今想起还觉得焦虑不安,他下意识觉得,消除这种不安最好的方法是消除源头——
照花眠。
让她不再来相府,就算她肯,恐怕他爹也不肯。
那不如……杀了她吧?
季陌庐觉得这是最佳选择,于是他朝着假山下头挥了挥手,“小九——”
王九章和照花眠同时抬起头,看见季陌庐的那一刻,王九章连忙挥手回应,“表哥,你快来。”
照花眠的心情则有些复杂。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这位相府大公子看见自己,可没什么好话。
季陌庐步下回廊一侧的山石小路,王九章便拉着照花眠的手迎上去,双方在狭窄陡峭的山石小路两边——
一边要上,一边要下。
照花眠第一次来相府,不像王九章他们走惯了,她低着头盯着脚下走得小心翼翼,有点别扭。
好不容易会合,照花眠眼前映入一双男子的银云纹千层底鞋,顺着他妥帖的白色袍角往上看,他面容冷漠,原本就颀长的身影因站在高处,压迫感更甚。
好像站得太近了。
她不大舒服地往后退了一脚,正要抬另一只脚,忽见季陌庐同时朝自己抬脚。
他的脚尖顶了一下她的膝盖,她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踏空往后坠去。
坠落之时,她终于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