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鸠占鹊巢

作者: 奚安|发布时间:2023-09-02 15:33 |字数:3107

傍晚时分,姜家人被从大牢放了出去,一个个蓬头垢面形容憔悴,不好意思见人,于是马车直接从侧门进了内院。

姜令仪单独和东宫的女官一乘,这倒不是皇家要抬举她,而是皇帝放她回家休整一天,明日便带着行李去东宫侍奉皇孙直到痊愈,这女官便同她的贴身狱卒差不多。

老太太年龄大了,即使身子骨硬朗但这两天下来还是去了半条命,主要是被吓的,到家就被抬回了自己院子。

“二叔二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姜令仪还没下马车就听见一个泫然欲泣的声音。

院里娉娉婷婷站着的是姜家唯一没进大牢的人,大房的姜令曦。

要说皇帝发话株连九族,姜承望亲兄弟的女儿怎么也躲不掉,但姜家大房那位可不是一般人。

前任太医令姜承嗣,传闻医术高超到能活死人肉白骨,在十六年前一场肆虐天下的瘟疫中拯救了上万黎民百姓,自己却因试药中毒而亡,世人誉他为杏林君。

杏林君救人无数又为国捐躯,死后极尽哀荣,举国上下为他缟素三日,民间也有人自发为他立庙。

他的妻子殉情自杀,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女儿,被皇帝特封为宁安郡主,由叔父姜承望代为抚养。

“是啊,老爷不知道,郡主这两日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日在佛堂求菩萨保佑,望老爷夫人和公子姑娘们平安归来。”

姜令曦的丫鬟满脸心疼,话里话外都是赞她家姑娘心地善良如何如何。

“想来正是曦姐姐的诚心感化了菩萨,我们这才能转危为安。”

姜令婉一改在大牢里的惶惶之色,满脸堆笑地上前挽住了姜令曦的胳膊,后者眉头皱了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被远远观察着她的姜令仪抓了个正着。

“这回你可谢错人了,皇孙的病是你大姐治好的。”姜长勋幽幽的一句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姜令仪身上。

她还穿着被带去大牢时那套淡青色的襦裙,布料洗得发白,又染上了不少污脏,与仙姿玉色的姜令曦比起来,像是个替人提鞋的小丫鬟。

姜令婉斜了一眼姜令仪,面上不屑之色尽显。

“她?她哪有这个本事,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看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吧。”

东宫的女官掀了掀眼皮没出声,无意介入她们姜家人的争吵。

罗音华给小女儿使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冷嘲热讽。

好歹有宫里人在,姜令仪那丫头片子又刚在贵人面前露了脸,闹出去对老爷和姜家都没好处。

她扯出笑脸对东宫的女官拜了拜,态度不可谓不恭敬。

“姑姑见笑了,府里乱得很,不若先去客房安顿,晚些时候我再派人在主院设宴招待各位。”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他们一家人是有话要说。

况且姜承望虽然遭了皇帝一顿排揎,但依旧是太医院之首,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她们也乐于给人做面子,跟着罗音华的人进了内院。

“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都拿不准的病倒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治好了。”

宫里的人刚消失在拐角,罗音华一刻也忍不下去,对姜令仪的鄙夷表现得比姜令婉还明显。

从被皇帝责骂问罪,到姜令仪出现后同僚下属们或艳羡或嘲讽的眼神,姜承望的自尊心终于在听到自己夫人这一问后彻底破碎了。

他呼吸粗重,满面赤红地走向姜令仪,也不顾外人在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诘问:

“你是从哪学来的?什么都不懂也敢在皇嗣身上下刀,你知不知道稍有不慎我姜家的一世美名都会毁在你手里。”

“说!你是不是偷了我房里的医书!”

还一世美名呢,要是没有自己,他早就进了野狗的肚子,哪还有机会在这儿叫嚣。

姜令仪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欺负原主说不了话,这些年来,姜家人不知道在她身上施加了多少不明不白的指责。

逆来顺受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今日她就要让这群人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姜令仪了。

她淬冰的目光滑过在场所有人,对着姜承望凉凉一笑,举起了手中的柳叶刀。

“你这个孽障,你要做什么?”

罗音华吓了一跳,赶忙把姜承望往后拉了拉。

姜令仪目光死死盯着她们夫妇,把刀伸进了自己嘴中。

原主并非患有什么顽疾,只是出生时舌系带过短,割剪之后根本就不会影响说话。

这些作为太医令的姜承望会不知道吗?他明明可以采取措施,但是却视而不见,任由其发展。

姜令仪因为说不清楚话经常被人嘲笑,久而久之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又添了口吃的毛病。她刚穿越过来难免受到影响,但经过这几个时辰的缓冲后已经能完整的说话了,只是被舌系带影响不能清晰发音。

眼睁睁看着姜令仪用刀伸进自己嘴里,随即猩红的鲜血从嘴角流出,姜令婉白着脸喃喃道:

“姜令仪疯了。”

呵。这就怕了,疯的还在后面呢。

腥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尖锐的疼痛让姜令仪的神思更清明了几分。

她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向姜承望,一双凤眼闪着狠厉的光,鲜血沾在白皙精致的下巴上,美得摄人心魄,但在姜家众人眼中,那个一向畏畏缩缩的大姑娘此刻如修罗一般诡异。

“父亲好大的脾气,怎么,今日被满门抄斩才是成全了你太医令的美名?还是说,我该为了你的面子只许你一人进殿,之后再将所有功劳让给你?”

陌生的音色传入众人耳中,他们这时才发现原来大姑娘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清冽冷艳,正正与她此刻的鬼魅之姿相配,只是口中说出的话就没那么美妙了。

猝不及防被说中心事,姜承望面红耳赤,只觉得满院子的人都在偷偷地窥探自己的脸色,当即恼羞成怒地扬手朝姜令仪扇去。

“孽畜,你给我闭嘴!”

姜令仪早有防备,轻轻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咧开红唇笑得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些年闭嘴的时候还不够多么?父亲大人,有人继承你的衣钵,你该高兴才是啊,至于偷医书嘛......”

她换上一幅天真的面孔,歪着头若有所思。

“我若是偷书,那也是父亲大人教我的呀。”

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别人只当她在说疯话,但姜令仪知道,姜承望他听得懂。

他这个太医令,不就是靠着剽窃杏林君留下来的手札当上的么。

“二叔,仪姐姐助您救治皇孙有功,别的就不要再追究了。仪姐姐,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你别这样对叔父说话。”

姜令曦黛眉微蹙,语气温柔,仿佛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端得是一个高雅温婉。若不是原主三年前无意间探听到了真相,只怕自己也会当她是真的冰清玉洁。

好一个助他救治皇孙有功,好一个不要追究。

救助皇孙从头到尾关姜承望屁事,且她姜令仪又有何错要被追究?

表面上是劝和,实为拉偏架,果然同她那“二叔”骨肉相亲啊。

姜令仪越过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姜承望,转着手里带血的柳叶刀向姜令曦走去。

“你干什么,别靠近郡主!”

丫鬟如临大敌,瞪着眼睛企图喝退姜令仪,可自己又不敢挡在姜令曦的面前,生怕面前的少女真发疯杀人。姜令婉也甩开了手躲到兄长背后。

但姜令仪只是围着人转了两圈,随后惋惜地摇摇头。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她靠近姜令曦,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

“姜令曦,属于我的,我会一件不落地拿回来。”

从前的姜令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明明是父母亲生的嫡长女,却从来不曾得到过两人的关怀。

把她一个人丢去最偏僻的栖云院不说,有时还会缺衣少食,平日外出赴宴也以口齿不清为由把她留在家里,整个姜家只有同年出生的宁安郡主偶尔会关心她几句。

直到三年前无意间偷听到姜承望夫妇和姜令曦的谈话时,姜令仪才得知一个惊人的真相。

原来自己才是大房杏林君的女儿!

当年杏林君夫妇先后亡故,皇帝册封郡主的圣旨传到姜府,看见同在襁褓中的两个女婴,二房夫妇便动了心思,把兄长的血脉认在自己名下,送他们的女儿去享受不属于自己的殊荣。

姜令仪将二房这一家子人一一刻在自己脑子里,对着面容扭曲的姜承望皮笑肉不笑地说:

“很生气?没办法,皇孙还等着女儿去照料呢,劳烦父亲母亲给令仪准备饭食和明日进宫的衣裳行李,好歹是五品官的女儿,要是穿得破破烂烂的,陛下问起来,令仪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栖云院而去。

姜承望靠着剽窃亡兄留下的手札继任了太医令,女儿也同样鸠占鹊巢十六年,果真是地狱爬上来的一群吸血蛭,不吸干大房的血誓不罢休。

既然她姜令仪来了,就不会再任由这群无耻之徒再为非作歹。

今日便是一个小小的警告,来日方长,姜家人欠下的债,她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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