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来福在外头一直向着门外狂吠，大概是在抗议没有妈妈的晚餐吧。雷闷闷地打着，冷冷的风在吹，看着天气，我想，今天又要下雨了……

「最近是雨的季节吗？」我问着，问自己，可是自己也没有答案。

「如果不是季节，那，雨为什么总是下在悲伤的时候？」开始自言自语，这也是正常的，因为身边一直在的人，今天不在。所以，一切的问题都变得没有答案……

看着外头还晾着衣服，我急忙开门出去把衣服都收进来避雨，顺手把来福也拉到屋簷下。一到安全边缘，大雨倾盆而下，我面向这雨，身上没湿，但，风把雨水吹散喷到我的脸上。

对着冷风，看着天空的灰暗，看着空无一人的街……我有点想淋雨的冲动。只是，我坚持的原则是：决不故意去淋雨。强忍这冲动，呆望着雨一滴一滴滴下，享受风带来的些许冰凉。

突然一声响雷，来福挣脱了牠专属的绳……冲进雨里。我自然反应地跟着冲出去……而它完全没有想避雨的意思，只是雕像般的坐在雨里。

「来福，你也喜欢淋雨吗？」我很乾脆地坐在地上，摸摸它的头，它没有闪我，一贯地低下头接受我的抚摸。「汪呜──」它的回答，让我不自觉又问：「还是你想让我淋雨？」这回，它没回答，继续地待在雨里，仰头望着那街道。

「世界上，彷彿只有你不会突然间地不理睬我。」我看着来福，心这么说。

继续地淋着雨，虽然冰冰冷冷的真的很舒服，但我知道再淋下去，也许会病的人不是我，是来福。看过狗打喷嚏没有？我家来福打了好几次喷嚏，我也转头望了它好几次……只是不管我怎么不忍心再让它淋雨，赶它离开，它还是不会离开。

「来福──进去囉──」我拍拍它，它倔强得真的动也不动。我才说：「我，淋够了。」我一站起身，它就把身上的雨水甩走，喷了我一身。然后，它乖乖地跟我走到屋簷下。

我心里想着要赶快进屋拿毛巾为这傢伙擦乾雨水，这狗要病了，我可不会照顾。那滴滴答答从我衣服上多出来雨水滴下的声音，一路跟着我进屋。等会儿，必须把地也给抹一抹了。我快步地只想拿毛巾给来福，这地上的水就不先处理。但，后来发觉似乎不用了……我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来福已经干透了。所以，就转披在自己身上。

因为，家里除了我，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在吗……

姊向来不是迟钝的人，尤其是门锁的声音，她很敏感。「她应该看着我和来福淋雨淋很久了吧……」拿着碎布爬着抹地的我，一路抹着一路这么想着。一路从玄关抹到我的房间，在半路的时候看到一双脚在我面前。我知道是姊，因为家里目前为止没有发生过任何灵异事件。抬起头，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有着我没见过的冷漠……与不屑……

脑子里浮现她平时待人处事时的脸，这样的神情，就算是对着陌生人，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表现过。那神情，就算是陌生人面对我，都不曾给过我……

我真的试着说服自己说：不要介意……不要介意。最后却似乎怎么都骗不到自己。

那一晚，大家都没吃饭。

妈妈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的时候，还说因为风浪的关系会再待上两天。所以，第二天，家还是两个人。这一天上学，姊还是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即使我专门在休息吃饭的时候等她，她都只是从我旁边走过。放学时，她总是会比我迟些的。我就待在校门口等她，我只是想认真地道一次歉……

「姊，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跷课了……」终于等到了，姊依然想直接从我身边走过，我拉住她，低声下气地说着。

「跟我道歉做什么？」但是，同样的……姊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甩开了我的手。

我真的是做错事了。我承认。

我道歉了……对吧？

是的，你可以说：做错事后的对不起不能解决一切。我也清楚「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是万能的，有时候根本不足以让一个人原谅你……我真的知道这一点，这一个可能性。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冷漠……

生气不是这样的……一起生活这么久，我知道生气的你不会不管我。下雨的时候还是会脸黑黑的来接我，依然会很不情愿地递毛巾给我。

那，现在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又是一个人了？

还是，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觉？一直都假想自己不是一个人，可我就是不承认……其实，由始至终，我就是一个人。如果，这是我的错觉，那么之前感觉到的幸福也是我想像的吗？是骗人的吗？

「不要骗自己了，你就是一个人，没有人承认的人。」是谁的声音这么对我说，而我想要否认时，姊姊的冷漠让我只能点头：「是吧……是骗人的。」

「这是说谎的幸福……我自己对自己撒谎的幸福……」我承认，我说。

原来是我自己把一切的事情都逆向思考，什么都以反方向来解释，坏的对待就是好的，然后原本不差的对待变得更好。当那真相没有办法掩饰的时候，我用我能够接受的故事编织……硬是把别人递来的苦咖啡双倍加糖加奶精，让自己满足。但，如果这样我就幸福、就满足，被拉出这谎言的时候，为什么我的泪只会摇摇欲坠，就是不肯哭？

这说谎得来的幸福、这些骗人胡说的温柔……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不是比较好吗？一开始就不要管我，不要理我，让我习惯一个人。这样，不是比较好吗？让我一开始就孤单，我就不需要接受任何的冷淡对待。我也不会在嚐到甜的时候，突然苦到极点；我就不会在觉得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时候跌进地狱……

若，一切都是自己编织的美丽故事……当一切的不美丽被揭开，我会连叶子都不是。

毫无意识的，我走出了所谓的家。那我曾经以为对我很重要的家，原来真的只是以为而已。其实，家家有本难唸的经，所以在一个家里不管大家如何相处，就算是每天吵架，每天打打闹闹。这都是属于他们的相处方式。因为世界上真的有很多的人不懂得如何表达关心……

也许，你会觉得荒谬，但我却希望我和灰姑娘一样，不是相信这童话故事，也不是希望结局能和她一样。我只是相信即使她是被欺负得很惨，当某天少了这个欺负她的人时，她一定会觉得不自在。如果，我真的跟这个人有血缘关系，总觉得被欺负，好像比被当成透明人好多了……

呵呵……这下证明我果然是很厉害编织一个童话故事给自己的人。我的反方向逻辑真的太神了……我怎么会觉得被欺负好呢？我之前又是怎么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不过现在算了，什么答案、逻辑、谎言都不重要了。

被欺负也好，被当透明也罢……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让我自己一个人好了。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

「小心！」听到一把声音，被一个人连推带拉地滚到一边。虽然什么事都不知道，连眼前为我擦伤的，我也只知道他是我的学长而已。「如果他不在，也许，我死了吧……」我心想，而身边一辆大卡车带着一堆宏亮的粗话驶过。我本来很感激学长，可是当他质问式的语气出现在我耳边……我压抑不了一些情绪。

「这么大的卡车，你没看见啊？」

「这么大的卡车……你还冲过来？没看见的人，是你吧……」我赌气地说着。

他看我这么冷静地说，先是傻眼，然后有点生气。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说……但是，我并没想过制造车祸。也许是他那讨人厌的语气令我失控吧……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刚才是故意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讨厌他质问人的语气，所以就算这是任性，我依然坚持用不好的口气回答。我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把我当犯人般的审吧……而且，就算我真的要寻死，实在地说一句：也轮不到他管。

不过看着他快气爆的脸，有一股愧疚感。

换做是我，救了人还要被人说一些怪你多管閒事的话……我也会很气。总算让愧疚浇熄了没来由的怒火，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常跟姊轮坐全校第一的模范生。唉，算我怕了你们模范生好了，算我欠你的救命之恩。

「总之，我很谢谢你救了我。就这样，我走了。」调整好语气，我说。

「等等！」他拉住我不让我走，我甩开了他的手……他又抓住。

「说清楚再走！」他说着。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样，更不知道他要我说清楚的到底是什么……以我现在超烦的心情，我只知道我快要忍不住骂人了。

「你刚才真的是故意的！？」他问。

「你想自杀？」又问。

我心里烦得很，完全不想回答。这个人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停追问我是不是想自杀？不要说他关心我，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就有那么几面之缘，他凭什么管这么多！？

「说话啊！」他握紧我的手，很激动。我的火气也莫名地上来了。

他到底想要我说出什么？难道是想听到我说，是啊！我是自杀啊！你满意了吧！？如果他真的想要这句话，我说出来也没什么。我用力再一次甩开他的手，转身之前我说了一句……

「就算我要自杀，也不关你的事吧！」转身，眼前冒出一个人，听见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啪！」，热热辣辣。

但，脸上的热辣，似乎比不上心被一箭刺穿的感觉。

我呆看着眼前这个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聪明的人想事情都是这样复杂，更不知道他们都是这样地反覆无常。可以一下对你很好，一下又对你不理不睬……我和你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陌生人！我们的关系不可能这么有「弹性」！不可能一下理一下不理……我们是亲人是家人的话，我们的关系就不应该是这样！

「为什么打我？」我没理会脸上的痛，只让语气降到零度，这是我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你难道不知道你做错什么？」

「我没做错什么。」

「刚刚如果不是衡赐，你就自杀成功啦！」

姊的语气里那一种尖酸的感觉，让我想起青蛙那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非要认定我是那种不珍惜生命的人？你应该了解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若是我真的想自杀，你绝对阻止不到……更不用说，在我没事的时候给我莫名其妙的责备！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做错什么，没想过自杀！你不信就算了！不要用这种审犯人的语气。」我向前踏出一步，她拦着我，问我：「你要去哪里！？」

「你既然都把我当透明了，麻烦不要再管我。」我想我是真的气疯了。疯话自然就脱口而出，不需要再假装我正常。

「我没把你当透明过。」她竟然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没有，为什么可以这么冷漠？不要对我说，只是暂时不想理我。」疯话一口气像飞出去的子弹霹雳啪啦：「我不是你养的狗！给根骨头我就得乖乖服从！要我来就来，走就走！」说着这些话，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呼吸，但是，有没有在呼吸也不重要，反正没有人在意我这口气是否还存在。「如果就这么不愿意理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管我！？」

「我是你姊姊，就有资格管你！」

「算了，不要再伪装关心我了……」

也请不要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惊讶我说这种话。更不要说，你从来没有这样过。一下对我关怀备至，让我以为我不是一个人的人是丁馨柔，你！一下把我当成透明……给我近乎歧视的眼神的人也是丁馨柔，你！

你到底还想玩什么？你想玩就自个儿玩个够吧！我累了，这姊妹亲人的游戏，不适合我，我不玩了。

「留下力气管阿毅好了。你那套不适合套在我身上。」

「小宁！」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如果就这么不喜欢这么差劲令你这个模范生丢脸的我，我可以走得远远的，可以去唸另一所国中，可以寄宿在那里……

「不要再想如何改造我……」

我想你知道，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牆！我就是差，这是事实，永远的事实。当我已经接受我自己的平凡，请不要再浪费时间力气想要为我开拓什么光辉路线！这样勉强出来的我，并不是我。

【如果你没有办法再忍受平凡的我，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我会好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