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十一章 姊,你生气了吗?

作者: |发布时间:2019-09-18 18:18 |字数:4264

【11】

听完杯子的故事当晚,我一直睡不好。一直重複做着一个梦,梦到一个人跪在海边……揪着胸口在呐喊……

那压抑好久放声哭泣的声音,一直把我从梦里惊醒。

背对我的人,为何如此悲伤?我怀疑那是黎姊姊的背影,但,总觉得不像。那哭得声嘶力竭的人会是谁?从一起床,我就一直不停注意看家里有谁的背影像那个人。不过,我没去看阿毅,因为我相信他这辈子不会留这么长的头发,不会穿白色的长裙。如果会,那么第一个解决他的痛苦的人一定是我。注意了许久,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没在家里找到这个背影。换句话说,我的家不会有这么悲伤的人。

因为在家里找不到的关系,我担心是其他人。所以打从踏进学校开始,就没停过地看班上猴子们的背影。其实是很容易找,因为是长头发的女生,所以如果水鱼不是,小岚不是,香铃也不是……那么在我身边的都是安全的了。

也许我这样的想法是很笨,可是太真实的梦会让我忘记身在何处。说我大惊小怪也好,白操心也好……我只须要知道不是我身边的人就很好了。一直对着别人的背影看的我,不会注意到周围的状况。所以即使健早站在我身后很久很久,我还是等到转身撞到他的时候,我才发现他。

「笨蛋!干嘛乱撞!」他爬起身拍了拍胸口,再拍拍裤子的沙粒。因为我转身的时候,他重心不稳就被我弄倒了。

「白痴!谁叫你站在我身后啊!而且,你不是自夸马步稳得很吗?」

跟健是不用客气的,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听见我对他说对不起。不过如果我们两个人吵架,你只会看见一个完全没有反应,一个在拚命骂粗口而已。然后班上只要有人敢来插手,我们两个就会一起骂回去……

「哼!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吵。」健吹起了口哨,就要往学校里走。我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平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因为看见了他的正常,于是我反常了。健看我的反常大概觉得不习惯,竟然担心起我:「喂!Lucky,你怎么了?跌倒的可是老子我啊!你发什么愣?」

「没什么。上课去吧!」我笑了笑,嘴上虽然说没什么,心里却在感激时间的力量强大,一夜之间让班上的猴子都正常了。

还是吵吵闹闹的猴子比较好,如果花果山变成宁静的天堂,那我甘愿下地狱。虽然校长的甜或苦咖啡的问题没有人给予答案,但是也宣告结束。迅速得跟班上所有猴子的反应一样,而且随着咖啡事件的结束,班上的猴子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吵闹……

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们习惯了校长的教学。

当高僧校长来唸经的时候,大家都像孙悟空遇上唐三藏,觔斗云遇上龙捲风……没有办法反抗,谁叫校长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人。我班的猴子是倔强,是遇强则强。越无理的,他们就会十倍的无理偿还……

记得健有次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而且一定要是现世报!要不然,谁都不会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健握紧了拳头对我晃了晃。

可惜,对于一直给我们高僧似的微笑,手上不会有任何防具,武器也没有的校长,班上的猴子是半点挣扎都没有,就只会乖乖喝着校长的咖啡,乖乖假装乖乖地上着课……

校长常说:「做人一定要懂得变通,石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所以,校长的咖啡常常不断创新。可是他越创新,我越不敢喝……上个星期喝他一杯,我整个星期那里都没有去,只是一直待在家里,而且还是一直待在厕所里蹲马桶。

你以为我怎么了?

我只是泻肚子泻一个星期罢了……

而且因为懒得跑出又跑进,加上担心来不及「上垒」,导致一路「崩泻」而去,所以门外即使是我家太后猛敲的门,我依然霸佔着厕所一个星期……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所以,你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

若你知道,小岚因为这杯加了她最爱的草莓味咖啡……差点食物中毒进院的话,而我竟然还活着,这真的是该庆祝。那杯咖啡后来虽然被我们砲轰,但……校长也拚命地向我们这群可怜无奈和差点试验失败的白老鼠道歉。

世界上,有一种人,自己做出了新的东西,自己却从来都不试,然后还会怪别人嫌东嫌西。我讨厌这种人。因为他根本没假设过自己的东西有问题,他永远都会以为自己是最完美的,其实他是比失败还失败的人。因为他不肯承认失败。但校长不是,他也是跟我们一样蹲在厕所一个星期的可怜人。

说回那咖啡。

其实,那杯咖啡味道不怪,是很好喝……我是说真的!是真的!也许是草莓咖啡天生相生相剋,把它们放在一起绝对会来个玉石俱焚。然后,在我们的胃里同归于尽时不小心吓到我们的肠胃屁滚尿流……然后再然后……我们就一泻千里地泻足一个星期。当然,校长也没有例外。

唯一的例外是……

「香铃……」

「Lucky,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香铃站在我跷课出来睡觉的树下问着。

「啊?」霎时,我傻眼了,这问题应该是我问的吧……

香铃是从来不跷课的学生。所以,那一个星期就算全班没有人,我们的点名簿上都不会有红色圈圈。呵呵,因为香铃帮我们填上了。

这种不诚实的事向来都是拿点名簿的人在做,就是我啦!若是我没上课就是健,健不在就是小岚……然后就水鱼啊!轮着轮着……从来谁也没想过会是香铃。这就是我班的出席率超高的原因。

但,这几页也差点被青蛙撕掉。

那时候,校长及时阻止了。校长只是说禅般语气祥和地告诉青蛙:「别,要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繫铃人。」

其实我真的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既然连青蛙都妥协,我们除了欢呼,也没有其他表示。

「千错万错当然都不是我们错,我们当然想上课!」

「只是连出厕所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的,真的。我宁愿天天来上课!都不要天天泻肚子!我发誓!是真的!」我大喊着,在心里。背后居然听见姊的声音闷闷的一句骂道:「胡说。」

望着同是跷课人的香玲,我笑了笑说:「别抢我的对白!」

香铃也是笑笑,就在我身边坐下了。半晌,两个人不说话。她就盯着对面大操场,而我只是在思考,我是为了逃避泻肚子的噩运,才跷课出来睡觉,完全不会遭受这种残酷命运的香铃又是为了什么?

「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吗?」香铃笑着问我。我点点头说:「不是很快,是非常快而已。」

因为不知不觉大家都在马桶上渡过一个星期。

时间,就像用光速在移动似的。我可以睡一个觉,感觉只睡了五分钟,醒来却发现自己睡了八个小时。然后,就这么无意识的……没有感觉的……我们喝了校长近一个半月的咖啡。认真地算一算,第一次期考的日子也快到了。

校长不知道是太空閒还是什么,总是来我们班上教书。最神的地方是,他好像什么都会。不过,这也与我无关,我还是常常跑出来,虽然偶尔还是会被抓到……但也只是罚站在他旁边,看他写黑板,听他讲课而已,然后出习题的时候,负责解。偶尔,他不在的时候,会把教科书留给水鱼由水鱼继续教。奇怪的是大家都好像被催眠似的,比起以前鲑鱼时期,在这咖啡香味的薰陶下,乖乖上课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一件好事,也能称为一大奇事。

唉,一想起考试要到了,就觉得时间真的是快得不得了,不自禁地让我感慨,让我不得不由衷地呐喊:「我的人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叹了一口气以后,发现香铃水噹噹的大眼睛像看见奇怪的东西般对着我,尴尬的我笑了笑……香铃后来也没对我的奇怪表情再说什么,只是甜甜地对我笑说……

「睡觉,还是回家好喔。」

我摸摸脑袋,不知道她的意思……后来想想也许是常常忘记把脑袋丢在哪儿,以致常常忘了带它出门。所以,我长期性摸不着脑袋。不过,当她站起身,走到树下,拿起她的书包……对我说「掰掰」的瞬间……我摸到了。

这下才发现不带手錶,光凭直觉判断时间是一件非常错的事!因为我忘了我对时间的直觉一向都不准。记得我说过,我能够睡一个感觉只睡了五分钟的觉,醒来却发现其实睡了八个小时吗?如果我跟你这样说你一定不会相信,因为连我也不敢相信……

我竟然睡到了放学……

跑回课室拿书包,就预料到会有比黑人还黑的脸,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的某个人在等我。

「抱歉,睡过头了。」我带着很抱歉的笑脸,手脚很快地收拾起课本和文具,嘴上又解释:「待在教室,我一定逃不过咖啡的诅咒……总不能又泻肚子,我的肠胃一定坏掉的。」

「呵……你说是不是?」狂冒汗的我转过身,唤了声:「姊……」她没理我。我又叫:「姊──」我对她的没表情皱了眉头,因为我知道她生气了:「姊,你生气啦?」

「那──好嘛──我道歉,对不起。别生气呵……」我拍拍她的肩,她还是没有反应。我愣了,把手忘在她的肩上。

当我等待着在所难免的可怕责备,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当我透明地从我身边像陌生人一样……她,走开了。忘掉的手顺势滑了下来回到我的身边,我看着她离开,脚除了站着还是站着,而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很模糊……

姊离开了教室不久,我冲出走廊。呆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大声呼叫的声音就像打在牆壁……得不到回应。心,被冰封在下着大雪的南极。

刹那间,我彷佛听见梦里那令人心碎……哭泣的声音……

最终,我拎着书包在路上摇摇欲坠地走着……前方的人影早在我离开学校前消失,但,我还是得回家……

「我是正在回家吧?回家……」

「但……」

「家,该回吗?」

我这样想是不是太奇怪?尽管满脑子都这样想,我终究还是回去了。走到家的大门,踏进玄关,看见放置在那里的鞋架中姊姊的校鞋,我的心又寒了一下。我才刚把自己的鞋子放进鞋架,就看见妈妈匆忙的样子。她拿着一袋的东西,当她穿好鞋子,一辆计程车就很准的驶到大门外等着。

「妈!怎么了?」

「阿毅忘了东西,我得赶去那里。就这样,不多说了。」

我知道阿毅因为篮球校队快比赛了,放学后就去外岛集训。这冒失的小鬼,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没问,只看妈妈匆匆地搭上计程车走了,连大门都没关好就走了。

我连再见都还没说。

但,也许没人会在乎这一声再见吧……更不用说路上小心之类的关心话语。走过去关上大门,回过身,姊就站在玄关。我边走过去,心里边想着要对她说:今天的晚饭没有着落,我想问她:今晚想吃什么……可惜,当我有话想说的时候,她连一眼都没有瞄到我。

明明站在家的范围里,为什么我会觉得家离我很远很远……

「是要踏进家门才算是家吗……」我缓缓地走进家里。

望望这家,少了阿毅,它就多了份宁静。但,这一份宁静让我多了一份孤寂。妈妈不在,黄金时段的连续剧就没有人看了……电视机的脸只是一片漆黑,一片死灰。我其实不常待在客厅,人太少的时候待在客厅我会觉得空间太大。

「我会害怕。」这一想,我对自己发出一声冷笑。我取笑这自己,没用。是个胆小鬼。

「嘿,终于肯承认自己害怕一个人了吗……去点头、去承认自己怕黑、怕灰、怕安静……」哪里传来的一把声音拼命地迴转着?我没有听进去,只是默然地走进房间里。声音还是不放过我,依然在耳边,而我,抱紧自己躲在角落摇头,彷彿要否认什么……那一些我不懂的什么。

我没哭,没有在哭……我的眼泪只是跟着我的身子在颤抖……就像那次妈妈不让我叫她妈妈时,咬紧的牙关互相敲击着,眼泪抖动,却也没有流下来……

【心,依然封存在遥远的,寒风如刃的南极,怎么也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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