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未雪同洛流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并未交谈,禄未雪靠在车壁上,似是睡着了一般闭着眼,洛流沉默地看着她。
“你说,我要是带人回去,那人会对我说什么吗?”
禄未雪忽然开口,洛流明白她说的那人是谁,自然道:“主人担心皇帝会不许你将那人带回皇宫?”
洛流口中的那人,自然是指那人半路捡来的男人。
禄未雪道:“听说中原尽是些繁文缛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女子需学的三从四德啊,这些在漠北可是没有的。”
在漠北,她经常与那些草原壮汉一起赛马、喝酒、跳舞,性情、习惯和认知早在潜移默化中变得与中原女子大大不同。
“主人不必担心。”洛流安慰道,“可汗来告知我们此事时,曾说过让我们放心回去,虞国新皇十分重视你,断然不会对你如何。为了你,皇帝甚至与虞国签订和平协议。”
短短几年中,虞国在新皇的统治下,实力明显大增,先后吞并了虞国周边数国,实力在蒙古人与蒙古眼里旗鼓相当。蒙古为此日夜操兵,准备与虞国大战一场。
但虞国却并未对蒙古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主动放低身价,与蒙古交好,为的只是接回当年送往蒙古的楼月公主。
禄未雪在漠北的那七年内,意外与蒙古人交好,故而在听闻此事之后,可汗竟是放弃了身边谋士所言的将禄未雪留在身边当成人质的建言。
禄未雪曾问可汗,两国交战,他们不一定会输,为何要答应?
可汗道:“我们是马背上的英雄,英雄的胜利来自于战争,而战争的胜利自然也是从马背上取来。我不愿将你当做人质。而你,也不会希望你的国家再生战乱,不是吗?”
是的,当初她自虞国远去,就恨极了这战争,也曾因此对蒙古心怀怨怼,最后却是在相处中,渐渐消退了内心的愤懑。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蒙古可谓是她的第二故地。
所以,她十分担心,担心那个如今不知变成什么模样的新皇是否是设下圈套对付蒙古。故而她才道蒙古也可不必答应虞国此事。
这两个国家,都成了她的牵挂。
如果变化注定无法安稳,那么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
她留在蒙古也未尝不可。
但可汗却道:“你终究非我族之人,到底是要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或许将来蒙古与虞国还是会有不可避免的一战,但我仍希望你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因为我知道,你非常想念你的国家。”
最后,可汗答应了虞国使者,两国签订友好条约,十年内互不干扰。
禄未雪在临走前问:“你不觉得你亏损了吗?敌国的公主在你的国家,吃你的用你的,你不仅没有虐待欺负她,甚至还将她照顾得好好的,如今就因为对方的一个请求,你就要将这个可能是个筹码的公主送回去。若是以后所发生的事,让今天的决定成为一个错误,你可是会后悔?”
可汗道:“我从不知后悔两字如何写,只知道你不仅是敌国的公主,更是我的朋友。”
禄未雪无语凝噎,又闻可汗道:“若是将来证明了此举是个错误,那么就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吧。而你,便回自己的国家,用今生来守护你日思夜想的国。”
正因为有可汗的相助,她才能安然地从漠北回到了虞国。
禄未雪想到那个长有虬髯的粗狂男人,叹了口气:“我真担心这个哥哥不如可汗好。”
洛流安抚地轻拍了禄未雪的肩膀两下。禄未雪侧过脸看着渐渐靠近皇宫的方向,撇了撇嘴道:“但是不管怎么样,那人我是定要留在身边的。”
她忽然想要任性一回,就当做是向那人讨的儿时他对她的失信吧。
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车轮骨碌碌地滚动着,禄未雪闭目冥神,等待着与禄鸿的见面。
通过了皇宫宫门,一路平坦并无阻碍,很快,马车就停下来了。禄未雪在洛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不远处小跑来几名宫人,是由一名大太监带领的小太监与小宫女。
“奴才/奴婢参见楼月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禄未雪伸了伸懒腰,口吻随意道:“都起来吧。”
宫人礼毕后,大太监道:“奴才名唤陈午,是陛下派来伺候殿下的,请殿下随奴才往这边走。”
“哦。”禄未雪回头看了洛流一眼,两人跟着陈午朝大殿走去,身后跟的是毕恭毕敬的小宫人。
大殿之上,禄鸿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搭在膝盖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这时,一名太监脚步沉稳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启禀陛下,楼月长公主在外候着。”
禄鸿本来半耷拉的眼皮精神地睁开,他沉声道:“宣!”
太监退出大殿后,禄鸿坐直了身子,正要站起来,想了想又止住了动作,看起来十分不自在的模样。
一旁的许公公见状,低声道:“陛下莫要着急。”
禄鸿身体一顿,轻咳几声,欲掩尴尬,本想对许公公解释什么,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肤如凝脂,面若白玉,嘴角微微上扬,眸中似笑非笑,白衣翩然,风姿绰约,犹如一只高雅脱俗的仙鹤,伫立在禄鸿的面前。
禄鸿凝视她良久,缓缓自椅上站起,抬手撤下殿内众人,使得大殿之上,只有他与她两人而已。
“未雪……”他轻唤着这个名字,望着多年不见的人,竟发觉自己的喉咙有些生涩。
禄未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并没有行礼,也不曾出声,眼神却是倔强极了,像是在无声地告诉禄鸿,她在生气。
生什么气?自然是当年他对她的失信。
禄鸿走至禄未雪身前,微微低头看着她,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妹妹,如今也出落成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他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见她反应迅速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禄鸿一愣,神情从先前难掩的喜悦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收了手,对着禄未雪道:“你讨厌我吗?”
禄未雪没有说话。
禄鸿道:“也是。当年我说要保护你,却看着你被父皇派来的人带走,是我失信于你,我并不是一个好哥哥。”
禄未雪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的唇抿作一条线,听着禄鸿的这句话,忍不住抬眼向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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