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未雪毫不意外道:“跟我想的一样。”
她方重回长安,不可能有人在初见时就为她花下重金。若是将其认作是寻常纨绔子弟为讨美人欢心而下此手笔,那又怎会满脸冰冷沉默不语转身就离开?再加上算算时间,皇宫的那人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回宫的事情,不出所料自是会派人来寻她。
所以在得到洛流的确认之后,她神情依旧,眉目间满是随意,摊了摊手:“看来今日不能继续玩了,我们回去吧。”
想来今日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前还想尽量赶回去,但不知为什么在带着那男人一起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不想那么快回宫了。皇宫那个地方,跟整座长安城一样,让她陌生又亲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心怯吧。
但是自己不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那人会来找自己,因为她是皇帝的妹妹,是虞国的公主,既然回去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了,那么,他定然会寻来。至少也会派人寻来。
禄未雪将桌子交给洛流后,两人便出去了。
千金散尽店门外,是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前站着一个男人,就是那个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冷漠气息的男人。
禄未雪看了看那男人,又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洛流,忽然说道:“阿流,我好冷。”
“主人?”洛流上前,目光中有些疑惑。现在是春日,暖阳尚在当头照,主人为何会突然冷起来?
禄未雪见到洛流认真而有一丝紧张的眼神,哈哈大笑一声,“我逗你玩的。”
她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你跟我的阿流一样不爱说话,看看你,再看看阿流,我觉得我可能要被你们两个冷死。”
洛流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以说是跟那男人一模一样的淡漠。
但禄未雪却能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看出洛流对自己玩笑的无奈。她朝着洛流弯弯眉眼,“好了,该回去了。”
说罢,她拉起裙摆,踩着小凳子,踏上了马车,并让洛流一同上来。
两人进入车厢后,禄未雪似是想起什么,自车窗口探出头来。
“喂,那个谁!”
男人偏过头看向她。“叶羽。”
“哦,叶羽。”禄未雪自然地喊出他的名字,“我有一个人落在悬壶医舍了,你去帮我带回宫吧。”
“是。”
“顺便将我留在那的两匹马送至长安最好的马场。”
“是。”
“嗯,没事了,启程吧。”
叶羽微微颔首,马夫架着马儿向皇宫的方向而去。他望着远去的马车,转身向悬壶医舍走去。
秀春宫内。
垂落的淡紫帐幔随风轻舞,屋内是一股宁静的气氛,放眼所见,好似空无一人,却在袅袅香烟中,听到细微的谈话声。
“陛下,臣妾所绘,可还令您满意?”
“嗯,非常好。”
朦胧之中,但见一人盘腿而坐于榻上。榻前是一张高大的长桌,桌面上铺放着一张绘有山川大河的百景图, 泼墨顺畅,色泽鲜艳,景色壮美,气势磅礴,很难令让相信此画是出自一名深宫后妃之手。
梅妃搁下手里的笔,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嘴角噙着妩媚笑意,朝着床榻走去,坐在了男人的身边,轻轻地捶着男人的肩膀。
禄鸿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百景图,轻声道:“你的画技依旧如当年一般高超。”
梅妃抿嘴淡然一笑,双眸似有水波流转,含情脉脉地望着禄鸿:“多谢陛下称赞,其实臣妾疏于练习,还是退步了几分。”
“至少在宫中,朕尚未见过还有谁的画,能作得比你更好的了。”
“陛下谬赞了。”梅妃轻柔道,“其实在这后宫之中,能为陛下作画,便是臣妾最大的荣幸与快乐。”
禄鸿回视梅妃那满含深情的目光,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
“朕想朕也该离开了。”
梅妃见禄鸿从榻上站起来,整整衣领准备离开,不由着急问道:“陛下是要去钰姐姐那儿吗?”
“怎会这样问?”禄鸿回头问道。
梅妃握紧隐在袖子里的玉手,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不同的是眉目间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
“钰姐姐如今怀有身孕,陛下理当多多去陪她才是。”
禄鸿道:“昨日朕已去过,钰儿身体无恙,朕不愿太过频繁地去叨扰她。”
梅妃勉强笑道:“陛下对钰姐姐当真情深似海,梅儿都有些欣羡了。”
禄鸿望着她好一会儿,走上前轻轻地将梅妃搂进怀里:“朕待你,也不薄。”
“臣妾知晓。”可是,也只是不薄而已。
禄鸿松开她,“莫要多想,楼月应当回来了,稍后便随朕一同去见她吧。”
“陛下,”梅妃欣喜道,“是,待梅儿重新梳妆。”
禄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梅妃望着禄鸿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一丝冷意浮上其容。
“巧凤。”她轻唤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宫女装扮的人自淡紫帐幔后走出来,“娘娘。”
“去准备一下,本宫需要去会一会那不曾谋面的楼月长公主。”
“是。”
禄鸿离开秀春宫后,就接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楼月公主正在回宫的路上。
他心下松了口气,她到底不是真的不愿意回来,若否,应当会拒绝的吧。
忆起儿时,他曾送过一柄木制匕首给禄未雪,但禄未雪却认为那匕首太过丑陋而不愿收下,无论他如何哄她,她也不做答应。
最后还是因为瞧见了他手指上的伤痕,明白了此物是他亲手所制,这才改变心意,乖乖收下了。
他想起那柄在禄未雪被送去漠北时掉落在地,如今被他收藏在御书房内的木匕首,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晓那孩子是否转变了心性。从前的习惯,可还保留着?想到七年不见的皇妹,他的心里又是紧张不安起来。这样的不安,正是他探望完钰贵妃之后会逗留秀春宫缘故。
就算过去了许多年,他仍是有些习惯无法改掉。
当年母后还在世时,最爱的就是作画。那时候,他总会与年幼的禄未雪一同静静地看着母后作画。在禄未雪离开虞国后,也只有看着母后作画的模样,他的内心才会得到一丝平静,才能舒缓对禄未雪的思念。
后来母后逝世,他初为太子,经常为政事忙得焦头烂额,心里也越发急躁起来,对母后皇妹的所思所念更甚以往数倍。
直到遇上虞国才女宁梅漪,见到她作画的模样,有几分母后的身影,这才舒缓内心焦虑之感。
宁梅漪因他的主动靠近而喜欢上他,当他意识到此点时,本欲抽身离去,不愿将此女卷入后宫之中,却不料父皇一道圣旨降下,她就成了他的太子侧妃。
如今也过去了三年,他倒也习惯了在心中不平静时来看梅妃作画了。
两人离别七年,这七年之间,她又有过什么经历,会有什么改变呢?
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如今出落成何种模样了?
禄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大殿,等待着自己的皇妹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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