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安逸王!
她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件事情她完全就是安逸王的一个筏子罢了!
楚昭算是看明白了,她大概命里跟安逸王犯冲,不然怎么会每次遇见他都要平生事端。
怀揣着忐忑与愤愤不平的心情,楚昭跟着小太监到了勤政殿。
却是殿门紧闭。
隐约有议论声隔着朱红门阁传来。
楚昭凝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科场舞弊案,江南举子暴动。
这时,圣上身边的一等太监福海走了出来,看到楚昭忙躬身道:“楚世子,实在不巧,去接您的人刚走,江南那边就来了急报,圣上现下正召见大臣们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如您先回去,等事情了了,圣上再召,奴才到时亲自去接您。”
楚昭心思一动。
“福海公公,可是科举出了什么事?”
福海垂眸沉吟一番,反正这事儿迟早会传出去,此时也不妨卖楚昭一个好,便道:“是呐,江南那边有一富户请人冒名顶替自己去考试,乡试榜出来后,又要杀之灭口,这顶替者死里逃生,前去衙门投案,又牵扯出十几个同考场捉刀者,光上榜的就有七八人。
江南士子集合数百人要讨公道,正赶往京城,一路呼号鸣冤,要求彻查重考。从行学子越来越多,眼看压不住了,当地知府才上奏请罪。圣上正为此事发怒,还未商量出章程来。”
楚昭沉思。
她想要提前荫封,势必要做出一些功绩来,眼下倒是个机会。
“我这里有些想法,或可有助于此事,麻烦公公替我向圣上通传一声。”
福海面露难色,“世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殿内传来泛着圣上泛着隐怒的声音:“此事历经数日,江南士子都快到京城来了,你们毫无察觉,居然到现在还在互相推诿!”
这声音让福海忍不住哆嗦一下。
楚昭见福海心生退意,赶忙道:“雷霆雨露皆由我自行承担,若真有助于此事,于您也是一件大功德。”
福海咬咬牙:“请楚世子在此稍候,奴才找机会呈与圣上。”
待他走入殿内,楚昭缓缓吐纳着气息,说不紧张是假的,圣上见她是因为安逸王,八成是抱着猎奇的目的。
现在她无意间听到君臣议政,正如福海所说,她主动献策极其不合规矩。
若是圣上不愿见她,一个轻佻狂放的坏印象肯定种下了。
可若是愿意召见,听她一言,她自信自己的想法可行。
圣上若是采纳一二,就算是直接得了圣上的青眼,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春寒料峭,楚昭却是感觉自己背后紧张得出了冷汗。
不一会儿,福海又走了出来,道:“楚世子,圣上叫您进去。”
楚昭紧绷的心情这才稍微放松一些,笑道:“多谢福海公公,有空到府里吃茶。”
福海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跟接她过来的小太监不同,见惯了世面,不会轻易被钱财贿赂。
她这么说是卖福海一个面子,日后福海若是有什么需要,她也会竭力相助。
福海听了果然喜笑颜开。
楚昭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跟着福海进殿,刚跨入殿门,一众臣子齐齐回头看她。
楚昭不由脚步一滞,稳了稳心神,重新抬步走上前去。
圣上高坐在上堂,看到楚昭一袭惨绿大袖罗衣,暗沉的勤政殿为之气象一新。
她脚步平稳,就那么走过那群臣子,跪下也如文竹般挺拔清秀,不见丝毫慌乱,整个人都是不卑不亢。
圣上想起贵妃以前提到她这个弟弟时,所说的俊逸秀雅,微微点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楚昭,方才你在殿外说你有良策,不妨说说。”
楚昭听见一大臣小声嘀咕:“我们在这里讨论半天,挨了圣上训斥不说,反倒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这里献良策。”
另一个大臣道:“呵,不知天高地厚。”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开口道:“卑下一点愚见,冀图有用。”
少年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响在空旷的大殿上,还能听出点回音。
圣上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楚昭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将心中所想缓缓道来:“堵不如疏,卑下以为,与其将上京学子赶回江南,不如命沿途驿站好生接待,护送进京。”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吏部一个大臣反驳:“荒谬,让他们进京,要在京中学子间也掀起躁乱么?”
春日干燥,楚昭的嘴唇干裂,随着她说话渗出血来,让她更加慎重。
楚昭道:“方才在殿外,已听大人们说起,京中学子亦有互相举报之事,那么京中学子喧哗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另一大臣冷冷说道:“不知所谓,江南学子已成浩荡之势,派兵镇压遣返还来不及,若让他们进京,再跟京都学子搅作一团,我大禹朝的科举制度岂不成了笑话。”
这时,坐在上方的圣上陡然发火:“镇压,亏你们说得出口,我大禹朝的军队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亮出刀剑。
你们出身勋贵世家,身居高位,不能谅解寒门学子苦读的艰辛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说出镇压这种话来,怎么?在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眼里,那些寒门学子都是反贼吗?”
“圣上息怒。”殿内众人俱都跪了下来。
见殿内再无人说话,只有圣上因发怒而起的沉重呼吸声。
楚昭跪直身子,赶忙道:“圣上息怒,诸位大人稍安,且再听小子一言。江南学子鸣冤暴动,竟一呼百应,聚集数百人入京,说明科场舞弊事件已是积久沉疴,一味镇压遣返,只会令天下学子寒心!”
楚昭的语速很快,在圣上的怒气下,她在恐慌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余年,对权力的掌控欲想必也已到了顶峰。
可是朝中高位官员皆出自世家,一些圣上所下的政令实施起来并不顺利。
楚昭联想到前世读书时所学到的隋朝历史,隐隐猜到圣上已有扶持寒门的心思。
这次江南学子便是打破世家垄断朝堂的缺口,也是她的机遇。
楚昭继续道:“依小子愚见,堵不如疏,将学子们聚集京城,效仿前朝清谈会,邀他们到御都山祭圣台清谈表态,道出所受不平,上达天听,再由圣上亲自惩处,可告慰蒙冤学子,可警诫妄图走邪门歪道入仕之人,亦可表陛下兼听圣明。此其一。”
圣上听罢果然舒展了眉头,朗声道:“善。”
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见他们都耐下心来听,楚昭便逐渐放缓语气,就算是反驳的观点也不带锋芒,营造出一种沉稳的气场。
“其二,科举不正之风久矣,究其最大的三个病症,一为冒名顶考,二为考官徇私,三为试卷泄露。此次暴动源头便是江南富户以重金找人替考,又欲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冒名顶替,若要根治,当实行连坐,让相熟的学子们三五成团,互相担保,若一人替考或舞弊,则其余人皆以同罪论处,轻则十代不能入仕,重则全族流放,以严刑峻法威慑。”
“考官徇私,则要严明考纪,在糊名的基础上进行二次誊抄,让阅卷官以书吏同样的字迹在试卷上进行批改,或可避免考官按字迹徇私。”
“试卷泄露,需严守考题,提前一个月将出题考官封禁一处,命其在考前出题。出题后将试题密封送至各省,再由各省誊抄,密封送至各考点。”
……
一长段话有条有理。
末了,楚昭道:“以上是小子一点愚见,仅作引玉之抛砖,有不足之处,望众大人指正,具体细节也需大人们耗时耗力,一一商榷。”
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说到圣上心里去了,楚昭悄悄抬头去看圣上。
只见圣上嘴角含笑,明显满意。
楚昭刚松口气,就听“啪、啪、啪”三声响。
众人不禁回头,只见安逸王燕胤拍着手走进殿中。
他的脸上是惯有的玩世不恭,桃花眼中似乎永远盛着笑,又隐隐露出一丝坏。
看到这个跟她命里犯冲的人进来,楚昭暗自咬牙,心跳都慢了半拍,暗中祈祷这人别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惜上天没能听到楚昭的祷告,燕胤张口便是让她心梗的话:“楚世子所言甚妙,只是有个要命的漏洞,本王欲跟楚世子辩上一辩。”
楚昭眼前一黑,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抑制不住想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