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当姜令仪全须全尾地从栖云院走出来时,姜承望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他推姜令仪出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替她收尸的准备。
那位伤者他也看过,经脉全断,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除非姜令仪是神仙转世,不然绝对不可能救得了。
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全身而退。
姜令仪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嗤笑,轻移步子朝他走近,抬起手转了个圈让他看得更清楚。
“怎么样,父亲大人,母亲给我备的新衣裳好看吗?”
怎么样,胳膊腿儿全在,很失望吧。
“你母亲准备的,自然不会有错。”姜承望勉强扯了扯嘴角,说完就把头撇开不再看她。
罗音华不知道他们父女两言语下的机锋,满心只心疼那些好料子。
这死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现在得了贵人的器重要这要那的。
一晚上的时间,她去哪儿给姜令仪变几件衣裳出来,最后还是从郡主那儿借了几件,都是京城最时兴的好东西,便宜她了。
“你喜欢就好。”
罗音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的女官,噙着笑拉住姜令仪的手苦口婆心地叮嘱她。
“进了宫好好看顾皇孙,在各位贵人面前要守规矩,可由不得你在家里一般任性妄为。知道了吗?”
姜令仪心神一动,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呵。
原主十多年的凄风苦雨、孤苦伶仃,她三言两语就想全颠倒过去,把可能会暴露出来的不和归咎到自己身上。
恐怕罗音华就等着她发作撕破脸,好把这顶刁蛮任性的帽子扣实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少女果然如预想一般甩开了她的手。罗音华心里暗笑,会点医术怎么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拿什么跟自己斗。
“说到规矩,我在家中时,父亲母亲并不让到跟前晨昏定省,也不曾带着一同出门。”
姜令仪转向东宫的女官拜了一拜,情真意切地开口道:“进宫之后还要麻烦姑姑多多提点。”
罗音华脸上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跟着上前对女官说:“令仪从前身体一直不好,口舌上也有些小毛病,我们夫妻难免娇惯她,将她养在自己院子里,倒是疏忽了人情往来。”
她看向姜令仪的眼神满是慈爱和怜惜,似是对这个长女不舍极了。
“我实在是不放心她,请姑姑费心,多照看我这可怜的女儿。”
直到乘马车离开姜府的时候,姜令仪都还在为罗氏的表演啧啧称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可真是一个妙人,反应快演技好,最难得的是能放下身段。
通俗地说,就是不要脸。这种人往往最难对付。
如今姜府对外的形象,姜承望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在外人眼里,他医术高明,为人谦恭仁厚,在外广结善缘。夫人罗音华精明能干,将一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京城中层圈子里名声也不差。
撕破脸皮同他们斗固然痛快,但姜令仪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社交背景的闺阁女子,在对外舆论上无疑是占不到什么上风,还可能被姜家人倒打一耙。
这可不行。
她要的是完完全全地揭穿姜家众人包括宁安郡主姜令曦的真面目,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理清状况之后,姜令仪心里也有了大概的计划,不论如何,先过了皇宫这一关再说。
她神思回笼,发觉端坐在对面的女官正用探寻地目光打量自己。
“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冯。”
姜令仪反应过来,“冯姑姑。”
冯姑姑不过三十左右,容长脸,弯月眉,面相很和善,但总是态度冷淡,话也不多,看着不太好亲近。
她直接了当地问道:“昨日在宫里,姜姑娘说话算不上流利,刚才罗夫人也说你从小口舌有些小毛病,怎么才一夜过去,姑娘就同常人一般了?”
看来罗音华管理内宅确实很有一套,昨天傍晚的事情居然一点没传到冯姑姑耳朵里。
姜令仪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从小便口吃,虽然父亲医术高明,自己也一直研读医书,但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治好。”
“昨日医治皇孙时,宫中有各地的游医名士,一位老伯教给了我根治的方法,我昨日便照着割断了舌头下累赘的系带,这会儿虽然能正常说话了,但还是有些口齿不清呢,姑姑见谅。”
反正昨天宫里那么多人,在皇孙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都被皇帝放出了宫,她随口一编,冯姑姑也无处求证。
冯姑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姜令仪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她昨晚被拉出去一顿折腾,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床了,姜府离皇宫远,东宫的马车又平稳舒适,正好方便她打个盹养养神。
她把头靠在车壁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睁眼时正好看见冯姑姑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向外看。
“冯姑姑。”马车已经被堵在路上有一会儿了,车夫隔着帘子传达外边的情况。
“是大司马家的公子在百花楼设了赌局,让两位头牌花娘在露台处比舞,要路上的乡亲们评个高低,所以前头整条街都堵得严严实实,咱们一时半会过不去。”
冯姑姑眉头狠狠一皱,重新坐直身子,语气低沉地问:“萧家哪个公子?”
“是三公子萧宸朔。”
“哼。”冯姑姑冷笑,“也是,除去他还有谁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这就勾起了姜令仪的好奇心,纨绔子弟逛青楼不是什么稀罕事,赌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设局子让比舞的确实少见。
而且能让两头牌抛头露面在露台上跳舞给平民百姓看,这可不是普通的有权有势啊。
原主十多年来出门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身边也没什么人跟她沟通外界的事,除了大司马是一品官,这个萧家到底是什么地位,这位萧三公子又是怎样名声在外的,她是一点也不知道。
姜令仪若无其事地移到窗边,试探着将窗帘掀开一个缝,看冯姑姑没有要喝止她的意思,便大胆地全掀开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