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锦,你是个好孩子。”
这就是沈长礼唯一能挤出来的话了。表面上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感情,却也只有干巴巴的虚情假意,其他什么也没有。
沈希锦只想嗤笑,在心里笑话:“如果沈长礼真的心疼我,就不会放任我在外生活十六年了。”
他只是看到了沈希锦身上的利益点,有心拉拢。
不惜压着李婶子受了四十棍子,那村婆差一点就被杖毙,命大活了下来。但是李婶子积攒下来的家业却全被发卖出来,沈长礼做主转送给沈希锦。
她拿回了沈娘子曾经的庄子。
这只是第一步。
那沈长礼还想要回自己的银钞,但是沈希锦怎么可能让他得手。她既然连蒙带骗拐到了手,就不会再还回去,只是装傻充愣作不知。
沈长礼太要脸面,而他已经在沈希锦面前折了太多次老脸,终究还是拉不下脸要回钱财,默认送了她。
这些钱、庆禾县村里一座破旧田庄,乡下荒山上一顶破旧屋子和后院里一座孤坟。这就是他留给沈希锦的全部东西了。
有江东那位威压在前,沈长礼没有再提要带沈希锦回江东沈家的事情,他心里再怎么怨那位县主夫人,也不敢。
直到事了返回江东,沈长礼也没有想要来看一眼沈希锦那死去的娘亲沈娘子,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村里留给沈娘子的坟地荒凉,只有沈希锦去看她。
“我既然接了你女儿这具身体,就一定会达成你们的心愿。你们蒙受的冤屈,我也一定会给你洗刷。”
想到李婶子说的那句“野种”,沈希锦讽笑,如果她娘亲真的不守妇道,沈长礼怎么会容忍她们活到今天,想也知道就是他用来休妻的手段。
假仁假义。
“庆禾在西,贫瘠荒芜,沈家在江东,丰饶富庶。”
“是你的嫁妆铺就了沈长礼的功成名就,江东沈家的富贵有你的一半,我一定会为你们拿回来。”沈希锦在沈娘子墓前发誓。
简陋的木碑上刻着一竖字:沈家妻,楚婻。
楚家,是江东曾经的富豪大商贾,如今却是凋零破败,下场凄惨。
沈希锦尊敬这次新生,她恭敬地跪着,直到一个穿着华服锦衫的男子走到她身后,她才拍打着灰土站了起来。
“裴大人,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是真的疑惑,沈希锦原以为他是会即刻赶回去的,毕竟他可是——
沈希锦晃了晃神。
“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裴寒钰换回了自己的锦绣长衫,顷刻间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吐出的话语和冰冷的容颜一样带着寒意。“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甘心。”
沈希锦暗自揣测,她之前猜想他应该是在找解毒的办法,但是她的药方足够帮到他,那么裴寒钰就是在找那个解毒的人。
她不知道裴寒钰是在找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但仍然拱手:“裴大人心善,一定会得偿所愿。”
闻言,裴寒钰眼中阴郁愈发浓重,下一刻又散开来稍显柔和。
他细细地看了沈希锦好几眼,扯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已经得偿所愿了。”
沈希锦自认脸皮厚,还是被看得低下了头。
裴寒钰又问:“你既不愿意跟沈长礼,也不愿意跟我回京。你当真要留在庆禾这个穷乡僻壤里浪费自己的才华?”
这是裴寒钰第一次被拒绝后再次追问,如果秦川在场,一定会瞠目结舌,惊吓得无法自制。还好现在只有几个暗卫守在远处,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这暴君仅剩不多的一丝一毫耐心都给了沈希锦,她却只能拒绝。沈希锦不是不愿意,她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浅笑着巧言化解:“请裴大人等我中举入仕,我们京城再会。”
这既是别离,又是对下一次重逢的相约。
是裴寒钰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再会。
他从未到过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也从未陷入比这些天来更凄惨的困境。而眼前这人,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救过他濒危临死的性命。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裴寒钰心里的暴虐和柔软冲撞在一起,难以调和,他突然想要带走这个人。他这样的身份,强行带走一个沈希锦,谁也不敢置喙,沈希锦也反抗不了。
然后沈希锦突然又说了:“裴大人,请你不要忘了我,你还欠着我好多人情呢。”
他便笑了,暂时压制了心底习以为常的阴霾。
山脚下催促的马鞭已经响了第三次,等候裴寒钰上马。为了赶路,他们不坐马车,安排了李栋升走另一条路在京城汇合。
秦川牵着一匹纯白的马候着,他身后还有数十人骑着马听候下令,他们虽然打扮低调,却个个身形矫健、龙骧虎步,比沈长礼来时的威风排面更加慑人。
裴寒钰翻身上了那匹白马,回身一望,只有这一刻他才柔和了冷色,“沈希锦,我在京城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我就要你好看!”
他身量高长,剑眉星目,俊朗如风,如果沈希锦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会忍不住想要心动。
可是沈希锦已经猜出裴寒钰的身份。
精于算计的理智早就切断了一切暧
昧的情丝,裴寒钰也许会助她,也许会害她,未来叵测,难以判断。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可能。
沈希锦的心在千里之外的江东,那里,沈家、李家都在等着她。
这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沈娘子楚婻和原主前身的心愿。
“那我之后要怎么办?”
她也只有完成那一切,才能光明正大的恢复女儿身。
送走裴寒钰,沈希锦终于可以好好洗漱。这段时间都和打仗一样,事情一环接一环,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顾忌裴寒钰也不敢细细打理自己,不敢有半分松懈。
把各尊大佛都一一送走,沈希锦才得了空隙。
她扯开了发带,解卸了衣衫,松下了胸前的裹巾,沈希锦小心地擦拭自己,这具温香软玉原是应该被娇生惯养的,现在却满是疲惫。
她只能坚强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沈希锦泡进打好热水的浴桶里,她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咔擦”一声响。
那声轻响在沈希锦听来如同一道惊雷。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