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好在出了山林不远便是官道,虽是下着冬雨道路泥泞倒
也在天黑前赶到了房陵县城。
县城他来过不少次,不过都是以乞儿的身份出入,以前不敢也不曾想过吃住在客栈,现
在怀里有银子又是以黄羿衙役的身份进入,心态也好了不少,径直找上那家县城最好的客栈。
或许是天将黑也或许是下雨的缘故,这家客栈似乎没有其它客人,一进客栈就看到一个
中年人,只见他看见黄四郎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黄四郎心下咯噔一下,莫非这个中年人认识黄羿,他那表情难道说明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假扮失败令他产生了怀疑?
社会最低层的乞儿终究还是一个乞儿,即使他心脏再大也免不了一番紧张,不知这看起
来像是这间客栈的中年掌柜会不会抓了自己报官,不过看他那大肚富态模样应该不是自己
对手。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只要中年掌柜有异常动作,他便先声夺人将其打晕吃个霸王餐再
跑路,反正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不被抓住的可能性也相当大。
“哎呀,原来是黄衙役,不知您此番登门是否是要还了以前的酒钱,快快快,里边请!” 错愕只是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富态中年掌柜马上热情招呼起黄四郎,这让他有点脑子转不过
弯来,好在不是假扮身份败露。
“掌柜的,你认识我?”黄四郎入乡随俗硬着头皮入坐,心想自己虽然假扮成功没让人识破了身份,但是以后还得在这房陵一亩三分地生存,要是连自己的住所上司亲戚朋友都不认识的话岂不无法继续假扮,于是故意带着疑惑问道。
哪知黄四郎不问还好,这一问他的脸色立马由红转黑,皮笑肉不笑地说:“黄衙役虽然
孤身一人来我房陵县当差不久,但街坊邻居还是见你是个明理人,人也热心仗义,要不然某
也不会让你赊下三千三百二十文的酒钱,莫不是黄衙役你想装疯卖傻赖了某的酒钱不成?”
黄四郎心下大惊,不过他还是从富态掌柜的话里得到了点信息,这黄羿孤身前来房陵县当差,并且时日不久,那么也就是说相识的人不多,如此一来露馅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不少。
当然,眼下还是得先应付掉富态掌柜这一关,再从他嘴里套点东西出来。
心念及此,只见黄四郎故作悲伤道:“掌柜的有所不知,在下刚从城外回来,不料雨湿
路滑摔了个狗吃屎,这不脑袋到现在都还模糊着,很多事情也都想不起来了,只模糊记得在
下是在房陵县城当差,其余的都已经记不得了。”
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他说到最后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要说富态掌柜确实是个善人好人,一听黄四郎如是说也一时尴尬不已,他虽不懂医却也
听说有人磕碰到脑袋而失忆的,而眼前落汤鸡模样的黄四郎恐怕也是如此,倒也是个可怜人。
又念想黄四郎在衙门里当差平日里为人处世热心仗义口碑不错,而且听说还是个读书人,断然不会为了点酒钱诓骗于他。
“是某错怪了黄衙役,想不到你,唉,不说了。眼下湿雨未停天色近黑,若不嫌弃,不
如喝点烈酒暖暖身子再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回衙门不迟?”
富态掌柜本想安慰几句却怕再提及此事会令黄四郎伤心,遂既不提酒钱的事也不提他伤了脑袋的事。
听这富态掌柜的话颇为真诚,黄四郎心里感叹“原来这世上还有好心人”,却不知自己这般假扮黄羿是对是错,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加之现在着实饥寒交迫,于是连忙起身恭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
“掌柜的有心了,虽然在下不记得事,但欠了酒钱便是欠了,这是五两银子就权当还了
掌柜的账。”
富态掌柜看着银子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衙役说好听点是在县衙当差,但终究不是官,那他哪里来的银两?莫非是不干净的钱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担心地问“黄衙役你这是?”
黄四郎本就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一见富态掌柜的反应便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瞒掌柜的,这钱本是在下变卖家中田产所得积蓄,原本还想走走房州知府大人的门路,看能否将在下调个职,可惜在下与知府大人非亲非故又哪里见得到他人,这不在那里吃了个闭门羹。”说到这里黄四郎露出一番苦笑。
这话有真有假,当然更多的还是自己杜撰,不过就连他自己都快相信这就是事实了,要不然黄羿又何苦揣着银子自杀。
而那掌柜更不用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房陵是个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说句不
好听的,穷乡恶水出刁民也不为过,是以他比谁都清楚在房陵县当差的苦衷,谁不想调到外
面当差,可最后又有几个成功了?
当然了,他肯定不会这么跟黄四郎说,于是也不跟黄四郎客气,接过酒资后还一番劝解
道:“知府大人高高在上,当然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得到的,不过黄衙役你也不必过多担忧,
你不仅是个读书人而且现在也还年轻,虽然这房陵县是朝廷流放之地贫瘠之地,但正是因为这样,每年县衙的大小案件更是多如牛毛,而这不就正是你的希望吗?”
黄四郎哪里有想那么多那么远,现在的他无非就是想混口饭吃不至于四处流浪,不至于哪天就饿死冻死,要不是恰好碰到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上吊而死的黄羿,要不是他自己打小的愿望就是如捕快衙役那般威风,他也不可能假扮冒充呀。
不过他也知道这富态掌柜的也是一番好意相劝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好好道谢了一番。
“哎,瞧某这记性,黄衙役二楼甲字号丁房请,某让小二给送点热水上去,你先梳洗一
番免得落下病根,某这就去准备些热食烈酒。”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黄四郎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一边谢过富态掌柜后径直上了楼。
由于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黄四郎最后直接留宿在富态掌柜的客栈里,待一番洗漱换过干爽衣裳后,他邀请富态掌柜一同坐下来喝酒吃食。
通过套话探听,黄四郎得知自己冒充的这位衙役居然还是个班头,只不过是负责粮差的
外班班头。
既有外班自然也有内班,如门子侍役之类在衙门服役的就叫内班,而壮班、皂班、
快班“三班衙役” 以及负责征粮的粮差、验尸仵作之类就是属于外班。
不过正常来说这些人员都是招募自民间市井,属于职役性质之义务职,当然有的是父子相承、世代执役;也有的是临时调集,事毕仍复为民。
不过想来生前的黄羿既然手执名状,那么估计是犯了错被革去职务充到了这流放之地当
衙役;亦或是介绍的那人也是官身,只不过不知为何会介绍引荐至此,当的还是最为得罪人
也最为难办的粮差。
要知道这里聚集的要嘛是流民要嘛是被朝廷革职流放的官员亦或刑满释放的罪犯之流,所以粮差着实是份苦差事,难怪他会想办法纳投名状给知府大人想要调个职。
当然了,这些都是黄四郎自己猜测,富态掌柜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内里的详情。
此处暂不提此些,据富态掌柜的说那黄羿只身前来当差才月余。这让黄四郎更是放心,才当差月余,说明很多情况还不了解,这样自己假扮起来就方便不少。
又得知房陵县的知县姓吴名东海,据说是金榜题名后无钱财走动关系方被安排至此上任,
而县衙的师爷姓佟,是上一任知县留下来的师爷既管钱谷也理刑名,对当地情况也很熟悉。
此外,通过聊天,他还探听到了这房陵县和房州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房陵县县衙里的
一些主要人物,连同县城里的主要乡绅名流和大户,财政收入,甚至一些官场基本规则等等。
不得不说富态掌柜的消息特别灵通,或许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也不一定,不过黄四郎没
有细问便是。
一直聊了不下两个时辰,黄四郎见富态掌柜已喝高说话开始打起舌头,这才让店里面的伙计把他搀扶回房,而他回客房后也辗转反侧起来,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迷茫,一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