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转眼已是日出东方。
容筱熙堪堪梳洗完毕,原本正打算带着绿枝去和母亲请安,谁知还未出门便被人通知说父亲召集人统统都去前厅集合。
容筱熙心下清楚,定是合府恭迎那天师的到来。
容筱熙到得前厅,见人并未来齐。她特地看了一眼许氏,许氏一身浅红色深衣,罗裙束腰,下摆长长拖曳在地上,走起路来更显得摇曳生姿,步步生莲了。然而容筱熙并未在她身旁看见那招摇的蓝色身影——容羽蓝。
容筱熙径直走向前,冲着正坐在主位上的容应晟行了一礼,“父亲安好!母亲安好!”
容应晟摆摆手叫容筱熙自行起来,容筱熙便状若关心得上前问道,“父亲昨夜休息可好?”
楚氏一脸愁容,脸色疲惫,脸上画了一层厚厚的妆,也丝毫掩饰不住发黑的面容。她握住容筱熙的手,将容筱熙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莫要打扰你父亲了,他昨夜一夜未眠,原本想着点着安神香,喝了几服药会有所缓解,哎……”
“竟然这般严重!”容筱熙也是没想到。她自然知道容应晟这头疼跟她院子里埋着的娃娃没有一丁点关系,但是说出来谁又会相信!
“确实是这样,这几服药下去,更是变本加厉了,这可如何是好!”楚氏难免心急,容筱熙没想到平日里几乎不会正眼瞧上一瞧容筱熙的她,竟然会拉着她说了这么多话。
药?
楚氏这几句话却让容筱熙听出了深意。莫非……当真与容应晟服用的药有关系?
“那药可是之前太医所开?”
“自然。”
“这可奇怪了,太医所开之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方得出这样一个药方的,怎得到了父亲这里反而起了反效果呢?”容筱熙低头自言自语道,却不由用余光悄然看了楚氏一眼,见一丝疑惑从楚氏眼里一闪而逝,若不是她特意留心了,根本不会发觉。
果不其然,楚氏因着容筱熙这一番话对容应晟所服之药产生了怀疑。
“太医的药不过是个缓解,根治根本谈不上的……”容应晟靠坐在椅背上,半阖着双眼,身后站着位侍女正用手轻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容应晟还想继续说什么,饭被楚氏一声惊呼下了一跳,“哎哟,熙儿你怎么了?”
“小姐!”绿枝也是一惊。
容筱熙一手拉着楚氏伸过来的手,一手扯住绿枝,才勉强稳住身子,没有摔倒。
“没有大碍,刚刚我只是忽然晕了那么一小下,一时间眼前一黑,便有些腿软,让父亲母亲担心了。”容筱熙连忙摇头,并冲着容应晟歉然一笑。
容应晟看着容筱熙,将那正在为他按摩的双手拨拉到一边,眯着眼睛看了容筱熙好片刻,才道,“熙儿你可是头晕?”
容筱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女儿刚刚只是……只是……”
“你可是之前还好好的,忽然便有了这种感觉?”容应晟好似为了确认什么一般,继续问道。
容筱熙神色迷茫,细思片刻才恍然道,“父亲说的确实是这样,细想来,女儿应该是昨天傍晚贪嘴,多吃了一碗豌豆羹,夜间便觉得肚子不甚舒爽,起夜了好几次。因着昨夜并未休息好,今朝起来整个人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来正因为此,晨间才会有些头晕……”
“你就那么确定这头晕的症状是从今日才开始的吗?”容应晟向前欠了欠身,盯着容筱熙,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这……”
“老爷,门外有人递了帖子过来,说是相约的正是今日登门造访。”还未待容筱熙说什么,便从大厅外匆匆奔来一小厮。
“那人道袍加身,深衣广袖,模样仙风道骨一般?”容应晟听得这话,哪里还记得去理会容筱熙,急忙探身问道。
“这……”那小厮神色有些许为难,“老,老爷,其实要不是那人拿出了帖子,理应会被打出去的……”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细不可闻。
“哦?”容应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何?”
“老爷,那人天还未亮,便倚坐在门阶前喝酒,衣衫破破烂烂,当时侍卫正在换岗,并未理睬他,谁知他竟然借着空隙向府门来闯,被侍卫叉出去过一次,却也没走远,一直骂骂咧咧在附近耍酒疯……到得这辰时一刻却忽然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就那么整了整衣服,说话也斯斯文文,细细听来,好像连口音也换了……”
“那人可有说自己姓什么?”容应晟沉思片刻,想来高人都有些旁人不能理解的怪癖,喜好喝酒也没什么,只要能把他这头晕治好,定然少不了他喝的。
“未曾,但是那人倒是捎了句话给老爷。”
“说来听听。”
“他说‘百花争艳无……颜色,一支……海棠一夜……春。’”那小厮断断续续,半晌才将句子捋顺明白。
“晨星……晨星……”容应晟忍着头痛,几次也没集中起注意力,反倒忽然有些反胃,他强忍着恶心,一撇眼目光正巧落在容筱熙的衣摆上。那金线绣的大朵大朵的花儿,仿佛有生命一般,人一动,那衣衫上的花儿也好似被风掠过,轻轻颤动。
“海棠……”
容筱熙的绣裙上正是海棠花。
“还啰嗦什么,还不将人请上来!”容应晟也懒得再想,摆摆手让小厮快去请人。
谁知那小厮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回老爷,怪就怪在,那人丢下一句‘快去吧,快去吧’便又开始耍酒疯,忍小的如何对付,都没再清醒过来,小的怕直接带上来冲撞了老爷……”
“先叫上来再说!”容应晟也未曾听说过这种事。
那小厮得令,匆忙下去安排了。
不一会几个侍卫便架着一人进了大厅,其实说是拖曳也不为过。那人头发乱蓬蓬的,低垂着头,并不能看清脸,只是尚能听见他嘴里时不时呜呜咽咽,却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一身衣服凌乱不堪,一缕一缕像是破布被硬生生拼接在一起,捆在身上,只为了增加点厚度,预防寒冷一般。
这从外边看去,哪里还用迟疑,这人是乞丐无疑了。
“快快叫醒!”容应晟看到人被带上来,连忙直起身,目光也有了不少神采。
侍卫们将人放在地上,连连泼了三桶水,那人才有点反应,声音不大,但是内容着实污浊不堪,这厅里有不少女眷,这些话落在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耳朵里,不免一时羞得满面通红,啐声一片。
那两个侍卫将人架起来,另一个上去又是“啪啪”两个耳光。就这么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什么效果。容应晟深知这高人大概是走了吧。毕竟这民间不乏一些传说,什么翻云覆雨,什么心念传音,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想来这些个高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借着这乞丐的身子附身做法,传一句话便走,也是可能的。
容应晟长叹一口气道,“带下去,赏点东西边放出府罢!”他又将之前那个小厮叫到近前,问道,“张天师可还有说些别的?”
“不曾有,除了这么一句诗是递给老爷的以外,其他的老爷您也听见了,都是……都是……”那小厮憨憨一笑,适时停在这不再向下说。
“他递的帖子在哪里?”
那小厮似是也想到容应晟会问起这个,已是妥善放置在衣袖里,容应晟这边一要,那小厮便双手递了上去。
容应晟反复翻看,也未从上面看出点什么,便将那帖子放在一边,不再理睬。
“老爷!”不一会又从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一身侍卫打扮,众人对他都不陌生,正是容府的侍卫长。那人俯身行礼,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说话也毫不拖泥带水,“回禀老爷,负责搜查的各个小队已经搜索完毕了。”
众人一片哗然。怪不得叫府中所有人来此集合,原来是叫侍卫去搜查各个人的住处等等地方,召集人来此是个借口,将人困在这里便于搜查才是事实啊。一时间众人神情各异。
容筱熙看了一圈,见到容羽蓝已是站在了许氏身边,心中便暗暗一笑,今日可是有好戏呢,如若正主不来,这剧本还真就没发演了。
容羽蓝依旧神情傲然,一双远山眉镶嵌在她面庞上,反而没了应有的悠然咸淡,多了不知多少的红尘气,她看着众人如此反应,却是气定神闲,若不是容筱熙知道实情,大概也会不由被她这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给蒙骗了。
“近前来说。”容应晟沉声道。
侍卫长站定在容应晟身前,便开始一一汇报,“……其他房中虽有违禁物品,但并未有什么大的危害,已一一落实到人,物品也就地销毁了,只是……在听雨轩的庭院里挖出了这么个物件……”
容应晟听到“听雨轩”三个字,便偏过头看了一眼容筱熙,见容筱熙申请略有惊异,好像也不知道是什么。
“呈上来!”侍卫长吩咐道,便有侍卫端上来了个托盘,上面的东西被一方红布罩着,任众人如何去看,也不能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侍卫长似是有意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才伸出手,慢慢揭开了那层帘布。
里面赫然是那个被容筱熙偷梁换柱,又被青竹亲手埋下去的娃娃,上面九根长针井然有序,排成了一个诡秘的形状,一根一根深深扎进娃娃的脑袋里。
“嘶——”当众人看清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不由统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这是什么……这……这……这听雨轩不正是熙儿姐姐的院子吗?”容羽蓝被惊得倒退一步,不觉竟喊出了声。
而这一切看在容筱熙眼里,却是让她心下一笑。
好戏,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