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绾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阵阵呢喃。
“心肝儿,心肝儿……”
是谁的声音如此沧桑而又沙哑?
江念绾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出生的那晚残月如镰,祖母觉得不吉利不圆满,竟是生生站在母亲的院子里骂了近一个时辰才肯罢休。
后来,江家的所有人都视她为不吉,只有娘亲时常摸着她的头发轻哄着,“娘亲的心肝儿,才是真正的贵女天降,他们都有眼无珠。”
江念绾终于想起,心肝儿是她的乳名,只是娘死之后,便无人再如此唤过她。
娘……
娘!
猛然睁开眼,黄墙破瓦,霉味扑鼻。
江念绾惊的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是在的,再看手……也是在的,那不断掉着土屑的墙上挂着一面斑驳的铜镜,而铜镜映照的,竟是她十岁的脸!
“心肝儿……娘的心肝儿……”
冰冷的炕上,一个女子颓然瘫躺在上面,蓬头垢面,嘴角沿着淡淡的血迹。
她双眼一下一下地轻磕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如执念一般喊着她最不舍,最放心不下的名字。
“娘……”
江念绾梗咽着扑到了炕边,紧紧地握住了那枯如树枝一般的手。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自己回来了。
意识渐渐模糊的花朝雪,干裂的唇勾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梦见她的小心肝儿唤她娘了,她梦见她的小心肝儿不怪她了,只是她的小心肝儿怎么哭了?
她多想抬手擦掉小心肝儿脸上的泪,可是她却连正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太累了……
江念绾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摸进了自己的袖子,很快,一个细长的小包被她摸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从粗到细整二十四根银针。
上一世,她嫌自己的娘自恃清高,才导致了她过上了这种困苦的日子,就连娘垂死挣扎时,她都不愿靠近半步,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她有多愚蠢。
整二十四根银针在还没有完全张开的手指减灵活而动,每一下落针一寸五刚好,一直到察觉到娘亲的呼吸变得均匀,江念绾才呼出一口气,将银针整理好收起进袖子。
娘劳病多年,思郁成疾,她知,银针只能保命,但若是想根治……
“砰!”
破旧的房门被人用力踹开,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昂首阔步,趾高气昂。
“每次见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装给谁看?”冰冷的言语充满着讥讽的腔调,陌生人还要冷漠。
而他,偏偏就是冷炕上花朝雪的相公,江念绾的亲爹,当今西凉国丞相之长子,江俞嵘。
江念绾循声转身,黑眸淡漠,将花朝雪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江俞嵘愣了愣,有一瞬的错觉,他竟是在这向来懦弱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傲然的冰冷之气。
“踏踏踏……”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一个八岁大的女娃娃跑了进来,华服裹身,首饰满身。
江念绾的眼瞬间冷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她倒是忘记了,十岁这一年的今天,正是她第一次见江若柔的时候!
“爹爹,还没好吗?柔儿想当大小姐,大小姐!不要当二小姐……”江若柔扑进江俞嵘的怀里撒着娇,大大的眼睛闪烁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讨宠。
儿时的江若柔同十年后的一般,从小便被那个抢了别人相公的娘教导了一身炉火纯青的子虚伪善。
江俞嵘被闹得心尖一疼,转眼看向江念绾时,眉宇却更加冰冷厌恶。
“你娘离府多年,这些年都是你伶娘一直在打点着江府的琐碎,柔儿也大了,再过几年便要许配人家,你劝劝你娘,早些将让位书写书来,也好让柔儿顺理成章的成为江家嫡女。”江俞嵘耐着性子的道。
江念绾面无表情,冷笑在心。
若非顾忌着她外祖父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就凭江家想立偏为正,又怎么会轮得到让她那五年不进江家大门的娘来写让位书?
江俞嵘被那双漆黑的眸盯得有些难受,心虚的呵斥道,“你不要忘了,柔儿可是你的妹妹!”
江念绾扬起沾满灰尘的脸蛋反问,“您何曾记得,我也是您的亲女儿?”
江俞嵘惊愣地瞪眼,被噎得脸色发青,这还是他那个懦弱无助的大女儿吗?
江若柔本就娇生惯养着长大,自受不得眼下这脏乱的环境,见爹爹愣住了,没了耐心的拧了拧眉,竟是主动跑到了炕边拉拽住了花朝雪的胳膊。
“爹爹,这恶婆娘死了,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写让位书了?”江若柔一边说着,一边狠命地拉着花朝雪的胳膊。
“啪!”
狠狠的一巴掌,清脆而又响亮。
“我娘只是累了,她没死,当然,你也可以喊她恶婆娘,但是你记住,有这恶婆娘和我在一天,你都别爬上江家嫡女的位子!”江念绾眸色冰冷,声音掷地有声。
江若柔又是疼又是惊,直接嗷唠一声地哭嚎了起来。
江俞嵘心疼的将江若柔揽在身前,上前就要去抓江念绾,只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那清瘦的身体,就见一个肥硕的婆子冲了进来。
“大清早的哭丧呢?江念绾我告诉你,就是你娘死了你也得交房钱!”刘婆子凶神恶煞地瞪着眼。
江念绾漆黑的眸,落在了江俞嵘的身上,“这是我爹,他是来帮我们交租的。”
“江念绾你……”
江俞嵘还想抓江念绾,却被刘婆子抢先一步抓住了手臂。
“这位爷,看您的穿戴还真是不俗,走,将这三个月的房钱一并结了。”刘婆子仗着肥粗二胖,直将江俞嵘拉出了屋子。
再看那哭成了泪人的江若柔,被刘婆子的粗腿撞得几次倒地,身上的衣衫眨眼滚成了泥球。
江念绾趁机将院子里的破板车推到了门口,将花朝雪背起轻放在了车上,推着车子朝着村外走去。
在路过刘婆子家的时候,隐约可见那被刘婆子纠缠着的一大一小,她无声地勾了勾唇。
娘拼死给她留下的名分,她自不会拱手让人。
江若柔,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