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姒没有想到,在这荒郊野岭,凄风苦雨的黑夜中,居然还会看到一辆马车在小路上走着。
那马车通体呈黑褐色,质地温润、材质优良,似乎在雨水中慢慢浸润出纹理和金丝。
在这夜雨惊雷中,也难挡那雍贵低奢的气质。
温姒眼皮微微一跳。
她认得那木材,那马车车身是由素有“财宝一箱,不如乌木半方”的金丝楠阴沉木所制成!
整个天荣皇朝不出五人享有这般尊贵!
看着那马车渐渐近了,温姒的心中对着马车主人的身份已然有了推测。
在这样荒芜萧瑟的郊外,断不可能是宫中那三位贵人,而开朝大将军已年近百岁,就算壮心未已,那把老身子骨也不允许他出远门。
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当今的陛下唯一的弟弟,容王府容王爷的嫡长子,容世子——容生渊。
想到此人的名字,温姒不禁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莫测的神情。
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不仅是因为容生渊那冠盖京华的盛名才气,更因为,那是前世在大理寺审判之时,唯一一个递状纸替父王伸冤的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这容世子算得上于温姒她和父王有恩。
“小姐?”洳儿从害怕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却看到小姐站在路上一动不动,忍不住顺着她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看清那不远处的马车时,洳儿小脸一白。
糟了,是不是……是不是被发现了?!
那马车似乎正是冲着温姒她们这个方向而来,然后,在她们身旁停了下来。
温姒微微垂首。
只听那车厢内传来一道清越淡雅的声音。
“可是华王府温二姑娘?”
接着,那车身的襜帷稍稍掀起,映出车内一番景象。
因为要处理尸体,温姒和洳儿都只是披了一身蓑衣,在这寒冷的夜雨中,温姒的身子被冻得略微发颤,她的唇有点发白,低声道:“是,温姒见过容世子。”
“二姑娘可要上车来?”容生渊的声音,仿佛远山吹拂的清风一般,温润如玉。
温姒不由得抬眸,只见他的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慵懒清贵的气质。细雨朦胧,恰是模糊了他的面容,却增添了一番别样的气质,让人更想一窥那雨幕后是何等容颜。
虽说前世这容世子是替父王伸冤,但却不是他本人亲自来的。
只因他双目失明,不便出行,因此派的是他手下的侍卫。
可以说,前世活了那么久,温姒从未见过这容世子,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俊逸雅致,清风霁月,不愧为坊间“掷果盈车”第一人。
“多谢容世子。”温姒敛下了眼帘,温声道:“只是不远处便是我的庄子,便不打扰世子殿下了。”
她不确定这容生渊有没有看到她抛尸的行为,而且她手上还带着血腥气。虽说这容世子算是前世恩人,但是眼下温姒杀人这般事,最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么想着,温姒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手。
突然,一阵清逸的笑声轻轻传入耳中,温姒皱起了黛眉,不解这容世子的意图。
“二姑娘,听渊一句劝。虽说这雨大水多,但是河道弯曲低浅,想要将尸体处理掉,这可不是个好方法。”
温姒猛地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而她身后,一言不敢发的洳儿更是恐慌地身子发着抖。
“容世子这是何意?”温姒柔顺的眉眼瞬间变得冷傲,就算这容世子前世于她有恩,但温姒最不喜欢别人威胁她!
看着那穿过雨幕而来的惊人的清眸,容生渊微微一愣,唇边浮现出一个无奈而温和的笑容,道:“渊并无恶意,二姑娘不必如此防备。”
“只是这风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而渊的马和侍卫都已奔波多日,想借二姑娘的庄子暂作歇脚。”他眉眼温润,端的一态自持清贵,“作为回报,渊愿替二姑娘处理尸体。”
不得不说,温姒被他的话惊到了。
虽说这话前后串起来并无问题,只是……她以为这容世子是方正高洁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会不问缘由,便帮她处理尸体?
斟酌片刻,仿佛是一种直觉一般,温姒觉得,这容世子并不会骗她。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那边有劳世子了。”
“渊的荣幸。”容生渊淡淡一笑。
下一秒,一道灰影从车前蹿出,一跃来到河边。
方才温姒的注意力全放在容生渊的身上,倒是忽视了那赶车的侍卫,然而此时一看,却惊异地发现,这人,就是前世替容生渊递状纸的侍卫!
雨幕昏昏沉沉,只能看清那侍卫从怀里拿出了什么瓶子,然后对着尸体倒了下去,不消片刻,那尸体远远的黑影便消了下去。
温姒心头一震,前世对容生渊的印象似乎在这一刻倾然溃倒。
她曾在父王口中听到过对容生渊的评价,“云端高阳、心思细腻”,在皇伯父,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口中,则是“温润雅致、惊才艳艳”,而坊间更是盛传他慈悲为怀的品性。
但是,这仿佛和眼前所见,完全不同。
她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容生渊了!
不一时,那侍卫飞身而回,稳稳地落在马车车辕处。
只见侍卫对车厢一抱拳,朗声道:“世子,已解决。”
容生渊微微颔首,通过襜帷,清声道:“二姑娘,请上车吧。”
明明是那样温和的声音,却让温姒无端生出些寒意来,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温姒一身雨水泥泞,恐脏了世子的马车,还是就这般带路吧。”
听到她的拒绝,容生渊的眼眸微微沉了下来,但面上依旧从容清雅,轻声道:“既然二姑娘如此坚持……渊也不坚持了。有劳。”
垂眸不敢去看容生渊的温姒,也自然没有看见容生渊因她的拒绝而瞬间变得疏离冷淡的神色。
洳儿看着这一系列的事情,不敢吭声,只能默默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索性庄子确实不远,不消片刻,一行人便进了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