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得向晚的商道一片橘红,放眼望去,道路此端到彼端空空荡荡,更显凄冷。
这条商道往来商旅本就稀少,自从有一伙强盗在此占地为王,拦路打劫后,人数更是降到一个新低。除非必要,否则商人宁愿少赚一些、损失一点,也会想方设法避开这条商道。
商人们的决绝,直接导致强盗已经快六天没有收获,人人无精打采,总是忧心喝西北风的日子近了。监视道路等肥羊的小喽啰一双眼也半瞇半睁,恍神地低喃:「一只肥羊、两只肥羊、三只肥羊……」
眼看再数下去,肥羊来不来是未知数,他会睡着已经成定数。
忽地,小喽啰脑门一痛,精神一醒,背后传来小头目骂骂咧咧的声音。
「王八蛋!肯定是你们一个个上工就打盹,兄弟们才好几天没得开工,肥羊都被你们看跑了,还开个屁……屁……有肥羊!开工啊!」他脚步如飞,三蹦两跳就剩下一个小小背影。
小喽啰僵住三秒,好不容易理解小头目的意思,也兴奋的从藏身处探头张望。
一对全寨上下妄想好多天的大型商队正徐徐开来,商队中最豪华的马车里,一位面貌帅气、笑容如春风拂面的栗色马尾男人,正对一名闭目养神、面无表情的银发男人殷殷嘱咐:「洛特-加龙省,这是你加入骑士团的首次任务,等同一次能力鉴定,决不能砸。我再重复一遍流程……」
原来,这十几车的商队是附近驻守的骑士团所伪装,特地来引蛇出洞,以便一网打尽祸害路人的强盗们。
而那位没表情的男人,则是主导这趟任务的骑士大队长;另一个像老妈子的骑士,则是他的至交好友。可惜好朋友的话,银发骑士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还在适应从逃亡魔族变成光荣骑士的转换,一面默默思考往后人生怎么过?
他往后的生命,就甘于一名人类骑士的身分,永远躲避可能来自魔界的追捕吗?
哈哈哈!不愿又如何?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魔,哪里来的选择权?反正他不打算回去,何不彻底切断过去,扮演全新角色?
「……就当作,以前的洛特-加龙省死了。」
下定决心,他重新睁开的无情银眸冰山溶解,多了戏谑、多了痞气、多了顽皮,线条冷硬的脸庞也瞬间化柔,甚至有了明显的颓废。
外界声音再度清晰入耳,金铁交鸣、人喊马嘶,官兵强盗已经大战不知第几回合。
看来他的便宜手下不用长官指挥,也能准确下判断。
「洛……洛特-加龙省?」
目睹洛特-加龙省变脸全记录的栗发骑士,一时之间简直难以接受。一个冰冷不近人情的家伙,眨眼变得流里流气,彷佛天使堕凡尘?
「没事,我只是想通了。」他唇角一勾,坏坏笑容略带轻浮,「谢谢你照顾一个忧郁伤员那么久,要不要和我赌一局?」
「赌?」栗发骑士旋即扳起面孔,「不行。洛特-加龙省你忘了吗?骑士守则禁赌。」他义正辞严。
「啊?有这条?」某人蛮不在乎兼恍然大悟,「可惜了一条谋取暴利的路子……好吧,我也该履行骑士义务了。」他推开马车门,懒懒探出半个身子,吐气开声:「全──体──住──手!」
巨大音量震得敌我皆两耳嗡嗡,眼里金星乱冒,不得不暂息干戈,望向不知何时爬上车顶,神气不可一世的骑士大人。
「现在,全体强盗给老子听着!」洛特-加龙省双手叉腰,低头俯视,「男站左、女站右、不男不女站中间,所有值钱物品地上扔!你们没听错,不必怀疑,老子──要、抢、劫!」
众家骑士、强盗闻言,前者倒成一片,后者目瞪口呆。
这是骑士吗?噢,可真极品啊!
堂堂皇家骑士团,第七大队的新任大队长洛特-加龙省,他「不良骑士」的称号正是从这场「官兵变强盗」的初次任务中,被目击者们确定下来,传得满城均知,从此打下了知名度,以及皇家骑士团名声败坏的基础……
距离洛特-加龙省粉墨登场的那天,已经过了半个月,他也顺当接收前第七大队长的一切,包括那间豪华到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挪用公款建造的浴室。
此时从浴室里传出的哗啦啦水声,则显示里头有人正在使用。
从外头渠道引进的甘冽泉水,经过火元素晶石加温后,透过墙上看似猛虎、栩栩如生的魔兽头颅那张獠牙森森、大张着的兽口里流淌出来,注入白玉石制的浴池。蒸腾的雾气冉冉上升,把浴室弄得宛若幻境,是那般虚幻而不真实。
朦胧里,一名男子沐浴其中。
他闭着眼睛,理应阳刚的脸部线条,杂揉着异样的颓废慵懒,头上满是泡沫,看不出发色,但水面上的精赤上身,却叫人看得分明。
他的体型精实劲瘦,因为身子湿漉漉的,水纹勾勒的肌理线条变得倍加明显。修长健美的身躯再多添一分肌肉都嫌累赘,少一分,却又显得太过瘦弱。
他就像一头敏捷、轻灵的豹子,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静一动间,却是慵懒与危险两种浑然不同的气质变化。
他放下沾满泡沫的手,拿勺子舀起一瓢水,当头淋下。
随着泡沫被冲落,他一头灿银的利落短发立即显现,一根根发丝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懒洋洋、软绵绵的塌在头皮上,黏在脸颊上。他不以为意的随手一拨,把头发全往后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而后他弯下身去,要拿肥皂涂抹身躯,裸背顿时被看得一清二楚,可这一看,但凡见者都会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比起不带半点伤痕,皮肤光滑的正面,他背部的伤势,简直触目惊心。
六道狭长的撕裂伤,左右各三的并排两侧,伤处凹凸不平,一看就知道是某样长在身上的东西,被强拉硬扯下来的结果。
而且这六道伤口全无愈合迹象,虽然不再流血,但那朝外翻卷,会随身体动作而微微扭曲颤动的鲜红嫩肉,却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主人曾遭遇的悲惨经历。
那等伤势,光看着都能令人感同身受,不由自主替他叫痛。
然而身为当事人,男子的表情却无一丝变化──哪怕热水一遍又一遍的流过伤口──彷佛他的身体,并没有痛觉神经存在。
如果有人这样问他:「这般恐怖的伤势,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只会得到他懒懒的一句回复──「不会痛了。」
是的。
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麻木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痛的感觉。
「洛特-加龙省,时间快到了,你好了没有?」这时,浴室外头传来一声询问,温雅声音听来似有些许急切。
「快了。」男人懒洋洋地应一声,手脚还是一样慢。
他慢吞吞的跨出浴池,慢吞吞地取浴巾擦拭身体,慢吞吞地用浴巾围住下体,慢吞吞地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