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随时过来,孤在你满门抄斩之前,暂住此处,方便监斩。”
沈江姩点头,泪珠在眼眶滚来滚去不肯落下,她如今有的,就只是这一身的尊严了,他也要摧毁,是吧。
宋煜将门板打开,“还不走?”
沈江姩出了内室,身后木门砰一声关起,无情冷漠。
于死牢门处与一名气质温婉的女子相遇,女子披风华贵,御寒帽子压的颇低,叫丫鬟扶着施施然踩雪走来,不得看见容貌。
擦肩时,那丫鬟小声道,“妃子,周家媳妇仿佛是从太子居室出来的,近来京城名媛都知晓太子复宠,不知羞的越发多了!有些人倒是照照镜子啊。”
那被唤妃子的女子眼底一凝,将手轻轻压在婢子手背,温声道:“莫要多言。许是有事求见太子也未可知。不可妄加揣测,平白污了娘子名声。”
沈江姩回首,望见那女子叫丫鬟搀着进了她方才在的那间逼仄的居室。
这位女子便是宋煜的侧妃吧,出冷宫翌日便被宋煜十里红妆纳入东宫的女子。看起来,是个心底良善的好女人。
沈江姩转回身,涩然抿唇,低身进了马车,吩咐丫鬟道:“颖儿,叫车夫带我去我姥爷家一趟,大舅父在朝为二品大员,许是愿意为父亲求情。”
颖儿吩咐了小厮按沈江姩说的办,见沈江姩正正坐在座椅上,轻声道:“夫人,太子殿下不肯帮手么。”
“嗯。不肯。”
“夫人和太子说了吗,那年他被今上冷落,夫人并非有意见死不救,夫人的苦衷,夫人您那时被软禁,因为忧思过重大病一场,后变卖所有首饰,用尽体己钱银叫奴婢买通冷宫看守,给太子送药送餐食之事。”颖儿说。
沈江姩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肯听。他觉得我如今用得到他了,便虚伪的狡辩起来,和他拉近乎套关系。颖儿,几餐饭食,几颗丸药,他不屑听的。说出来,他必然一句‘你打发要饭的’罢了。”
“夫人...”颖儿见沈江姩明明已经快垮了,却仍旧腰杆笔直的坐在那里,面貌冷静,眼睛里有泪水亦坚强的不肯落下,“夫人莫发愁,舅老爷素日与老爷亲好,下棋钓鱼犹如亲兄弟,老爷没少帮衬打点舅老爷朝里的事,舅老爷家看病用药从没花过银钱。胜似骨肉的情谊,不会不管老爷的。”
“嗯。”沈江姩应了一声,原舅父科考叫人顶了名额,家父多方周转,查明原委,助舅父如期科考,功名高中,稳居要职。可她心里没底,毕竟是今上要亡沈家,谁都不想去触霉头。
***
居室内。
宋煜待沈江姩走后,坐在桌案后,有些画面挥之不去。
仍记得那年冷宫恶仆棍棒打在他身,他佝偻着伤痕遍布的身体抱着头首,恰逢冷宫外十里长街喜乐震天,宫女趴在宫墙看热闹,沈家长女嫁人了,嫁了新科状元周大人,听说以后周大人会做主大理寺呢,沈大小姐美若天仙,周大人前途似锦,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薄唇上还有方才和沈江姩接吻留下的悸动,身体的变化和热度还未消去。
虽只是浅尝辄止,他的身体却有了强烈的反应,七年来,前途尽毁、感情失意,他幽居冷宫无心男女事,这副身子如死了的行尸走肉,今日却如此紧绷,活了过来。
他并不是对沈江姩有感觉,只是太久没有过女人...生理反应罢了。
也或许是不甘心被女人抛弃,玩她一玩就厌了。
宋煜将手伸进衣襟,触手温热圆润,拿出那颗本该在七年前洞房夜送给沈江姩的夜明珠,那年他外出公差晚归夜晚的画面便窜进了脑海...
沈江姩曾拉着他衣袖说。
煜郎答应了夜晚陪姩姩看花灯,姩姩等到你后夜,黑黑的集市只剩姩姩一个人,吓死人了。
孤在岭南抓犯人,不是借口真不是借口,不许生气不许捂耳朵,这样吧,孤在洞房夜送姩姩这世上最亮的夜明珠,再黑的夜晚,姩姩也不怕了。
抓犯人好危险,姩姩担心煜郎,受伤了怎么办,死掉了怎么办。
煜郎死掉,姩姩还有好多人疼呢。
煜郎死掉,姩姩也不要独活。
“鬼话连篇。”宋煜低低咒了一声,烦躁的将夜明珠放回衣襟。
门板被轻轻推开,细风霰雪中,她主仆二人进得门内。
婢女将邱梦身上的御寒的披风取下,退去门外候着。
邱梦提着食盒走到桌案边,望着宋煜,满眼爱慕之意难掩,“爷出神想什么呢,妾身进来,爷竟然没有发觉。这些年,您可是风声鹤唳机警的厉害,如今被什么分了心?”
闻声,宋煜望向那女子,清俊冷毅的面庞露出一丝柔和的弧度,“连日落雪,你怎么过来了。监牢这地方血污重、湿气重,你身子骨不好,跟着孤在冷宫挨饿受冻,作践坏了身子,怎么不在府休养。”
“妾身哪里坐得住。妾身是寒微的宫女出身,容貌家世都不比周夫人出色。爷操办了她家的案子,少不得与她相见,她又是爷心心念念的人,妾身...妾身怕爷不要妾身了。”
邱梦说着红了眼眶,温婉的将食盒中她褒的参汤端出来,递到宋煜的面前,手背上煲汤时被烫红了一片肌肤,起了水泡。
“手怎么烫了?以后这些事情让下人做便是了。”宋煜将邱梦的手拉过,轻轻的往伤处吹了吹,“你享福就可以了。”
“没事,不疼的。爷别这么紧张。爷的衣食住行,妾身要亲自打理。交给旁人妾身可不放心。坏人多着呢。妾身可不能叫人有可乘之机。”邱梦俏皮的笑了笑。
“梦儿放心,不必冒雪过来奔波受累,孤王接沈家的案子,只是为了亲手结果沈江姩满门,同时看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孤...怎会因为她,而不要梦儿呢。”
宋煜将邱梦的手攥了攥,正色道,“那年被今上疑血脉,在冷宫孤王被人用私刑,断了腿,高烧不止,便溺不能自理。是梦儿你变卖了所有首饰,甚至偷家中钱财,用光了体己,给孤王买药,给孤王餐食。这份活命的恩情,孤王此生没齿不忘。并非区区一个空有皮囊薄情寡义的旧人便可撼动梦儿在孤王心中地位的。”
“嗯。煜郎...”邱梦亲昵的靠在宋煜的肩头,“我知道你被周夫人伤的很深,我也知道周夫人在你心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煜郎短时不能走出来,妾身愿意久久的陪伴在你身边,等煜郎慢慢忘记她,妾身不求名利地位,只要在煜郎心里有一个角落属于梦儿就满足了。”
宋煜揉了揉邱梦的发丝,“孤王答应你,叫太医给孤王调理身体,尽快与你有夫妻之实,我们要个孩子。梦儿给孤生下长子,让你安心。”
“嗯。妾身听煜郎的。”邱梦听见宋煜的话,心中幸福不已,太子好生俊美,是世间最矜贵的男郎,而她则品貌中庸,出身寒微却高居侧妃之位,太子的宠爱于她来说如梦如幻,好不真切,将来帝后必然给太子指婚正妃,若是有孩子,且是太子的长子,她才有踏实的感觉,只是成亲后,太子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素来淡淡的,许是心伤未愈使然。
***
沈江姩的马车在舅父府门停下,他舅父是宗人府丞,审犯人的职位,二品大官,在今上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舅父在家吗?”
沈江姩叩响府门,小厮将门打开,她开口询问。
小厮见来人是沈江姩,舔了舔嘴唇说道,“姑娘来了。姑娘快回吧,家里小儿得了痢疾,全家老小上吐下泻,老爷夫人都病倒了,老老爷老夫人身子也都不好,老爷交代不见客,姑娘体弱可莫被过了病气啊。”
沈江姩看着院子里原正在晒被子的大舅母,慌里慌张将被子收了,拉着小儿子钻进了花厅。
大舅母的嗓音传来:“四儿,谁呀,说了不见客不见客,咱家都是病患,把别人染病了,担待得起吗?能不给惹麻烦,咱就不给别人惹麻烦啊!病痛咱们自己抗。关门。”
小厮他急忙忙要把大门关上,如避洪水猛兽。
沈江姩明白过来大舅母是在用言语敲打她,莫给大舅父惹麻烦,她家的事自己抗,小厮的一套痢疾说辞也应是一早舅母交代好的,舅父惧内,在屋内不出声也未露面。
沈江姩见门即将关起,来不及细想,已经屈膝跪在舅父家高高的门槛上,颤声道:“舅父,家父含冤入狱,外甥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舅父不是常说,膝下没有女儿,要姩姩给您当闺女么。...若舅父肯念及旧恩帮帮手,姩姩以后是您的亲女儿,他日养老尽孝必不推辞。”
舅父沉默不言。
大舅母哎哟哎哟身体难受的痛吟,“哎哟,我说了家里都作病了怕传染她。她倒跪下来让我不是人了起来。你舅父若是没有作病,咱们是亲骨肉啊,会不去给你爹求情么?这些小辈,好像长辈都欠她似的呀。我病死了也自有我家人给我收尸,我不麻烦别人啊。”
沈江姩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双膝发麻,舅父始终没有露面,大舅母的话使沈江姩耳根子火辣辣的发烫,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她叫颖儿扶着缓缓起身,对小厮道:“既然舅父舅母身体不适,我便过些时候再来看望二老。代我谢谢舅母体恤之情。”
沈江姩转身一瞬,红了眼睛。
身后大门砰一声关起,门里舅父的声音问道:“那孩子可走了吧?”
坐进马车,沈江姩攥紧拳头放在膝盖上,父亲的朝中老友、以及姥爷家为官的舅父,她求遍了,有作病的,有外出公差的,有父亲忌日十年尽孝脱不开身的,总归都凑不出时机来帮手。
颖儿说,“夫人,舅老爷一家装病,好狠的心啊……”
沈江姩看着暗色的车厢底不说话。
“夫人,你难过就哭出来。不要这样憋着,憋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颖儿见沈江姩安静的陷入死寂,便出声宽慰。
“我没事。”沈江姩静静的说。
-缺个暖床婢不是玩笑,伺候舒服了,孤考虑帮你父亲一把-
宋煜那冰冷的嗓音在耳边回响,宛如一根救命稻草,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