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程家，明舒一进客厅，程文黎正在倒茶，身边坐着沈砚识，右侧是沈母沈父。

一张长沙发挤着四个人，愈发显得对面程父程母坐的沙发空荡。

氛围却是融洽和乐的。

明舒不太想掺和进两家合宜的场合，礼貌打完招呼，告辞上楼。

程迟晔叫住她，“这就是你的教养？客人还在，坐下。”

明舒转过身，眼风扫过程文黎和沈砚识，“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在。”

程母余光瞥见沈父沈母同时望一眼程文黎，面色不太好。

她心里一咯噔，沈家是诗书传家的儒商，格外注重人品礼仪，今日来，沈父态度寡淡，沈母也颇有微词。

程文黎坐到他们中间，温言软语哄了好一会，才见缓色，明舒这一句，犹如风吹火星，眼见重燃。

程母当即转头紧盯明舒，语气严厉。

“菲菲在医院已经主动跟你道歉，大庭广众之下她知错能改，你还要抓着不放到什么时候，程家养你二十几年，你就只记住不好，没记住恩吗？”

明舒沉默。

记仇不记恩，程文黎辱骂她时也讲过。类似的话，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讲出来，要么是看法惊人一致，要么是私底下早有交流。

而当人下意识盘算恩情，就是索求回报的时候，所以在程母看来，程文黎折辱她，是她应该的，程迟晔压迫她，是她应该的。

程家养育了她，她该献上皮肉血骨，粉碎自尊人格，为程家生，为程家死，为程家五体投地，鞠躬尽瘁。

她不能有一丝一毫反抗，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忤逆狂悖。

“母亲，女孩们偶尔拌嘴，论恩仇就过了，程家家大业大，也用不着计较一份养恩。”程迟晔忽然出声。

他坐得端直，瞥向明舒的眼神也严肃，“还不过来跟母亲道歉。”

明舒一动不动。

她望见客厅悬吊的水晶灯，折射的五彩晶光划出两个世界。

沙发是一个世界，光华璀璨，热闹团结。

她站的楼梯口，是另一个世界，昏昏暗淡，形单影只。

如此割裂崩碎。

明舒忽然弯眉笑，“您就当我白眼狼，生性狭隘刻薄吧。”

她转身上楼。

程迟晔少见发了火，“过来，坐下。”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戾气，危险。

明舒脚步一顿。

对上沙发上男人目光如冰，冻得她心脏一阵阵发寒。

再远处，沈父沈母睨一眼她，再睨一眼程文黎，脸上不虞改换庆幸。跟着程母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缓，与程父对视间，心照不宣。

明舒蓦地想起车里程文黎的电话，瞬间醍醐灌顶。

程迟晔是在帮程文黎洗清名声，先是故意让她看到电话备注，心中惊异，再而车里提出春樱，一起一落，心绪不平。

回来后再强留她，进一步激恼她，现场上演一出她叛逆乖张的戏码，用事实证明程文黎行为过激，全是事出有因。

明舒骨头缝都渗出寒气。

难怪南方商界都传程迟晔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女人之间玩手段，她没输过。

可他仅一个电话，这么短的功夫，已经想好解决对策。一步步，一句句，暗藏陷阱，引着她自动跌进坑底。

手段高超，心思深狠，对她性情的把握，也精妙绝伦，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过

想明白这点，明舒也不抵抗了。

明摆着是踩她衬托程文黎的局，程迟晔哪里会放她临阵逃脱。

明舒退下楼梯，视线梭巡一圈。

两排沙发只剩程迟晔身边一个空位。

她不想坐，却必须坐，犹豫几秒，紧靠着扶手坐下。

客厅内沉默一瞬，重新热络起来。

她和程迟晔之间本来隔着不大的距离，随着客厅气氛越发火热。

他竟凑近她，语气愠怒，“车里答应我什么？你不敢留下，是怕直面沈砚识和菲菲亲密？”

明舒偏头，望见他眼中铺落了水晶吊灯几点灿光，黑亮沉郁，冷静到整个人都锋利。

想法却是摸不着边际。

她答应不沾沈砚识，不应该是见人就躲，拉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坐下观看沈砚识亲密程文黎，岂不是更彰显她在意难忘。

“恶心。”明舒撇开头，懒得猜他心思，更不想看他，“我看不喜欢、厌恶的人，只会觉得恶心。”

身旁的男人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喘息声是急促了。

引得对面沈母关心，“迟晔不舒服？”

程文黎刚才为保形象，一直不敢插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哥哥是还在生明舒的气，她一直看不上我，什么都想跟我争一争。”

明舒撩眼皮。

程文黎怕她再揭老底，如临大敌。

程母也瞧见了，先声夺人，“你又想闹什么？私底下牙尖嘴利，菲菲忍你了，如今是商量她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母亲。”明舒叫不出妈妈，“我什么都没讲。”

话音未落，明舒腰间猝然一紧，力道出奇的大。

她心口狂跳。

始料未及程迟晔竟如此胆大妄为，知道他是在警告她老实点，安安静静做程文黎的踮脚石。

可七八双眼睛盯着，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或许……他已经不怕被发现。

如今外界公认他是克己复礼的禁欲主义，决不会跟妹妹有奸情苟且。禁忌曝光，所有人只会认为，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在先。

他是受害者，得大众怜悯原谅，她是妖妇贱人，骂名苦果全由她背。

明舒从头到脚仿佛浸泡在冰潭里，一声不敢吭了。

“越大越不像话……”

“次次顶得菲菲下不了台……”

“太浮躁，戾气重，不服管教……”

简直颠倒黑白。

明舒顾不上这些，精神崩到极致。

她垂头认下所有，程迟晔手臂却没有收回，一直箍在她腰际，时不时手指摩挲一下。

他动一下，她打一个寒颤。

“程副董什么时候结婚？”沈砚识突然出声。

沈母一怔，随即也好奇了。

程迟晔在二代子弟中实在太拔尖了。

生的模样俊朗，能力更强，野心勃勃的事业型，四年攻克北方，程氏资产上翻数倍。私下不抽烟，不爱酒，不好色，不赌博，投资必赢，重点是顾家。

除了上班，必要的应酬，剩余时间全泡在家庭上，事事操心，事事耐心。

沈母再偏向自己的儿子，也觉得沈砚识不论哪个方面，都比不上程迟晔。

这一想，她倒理解程文黎了，谁有这样一个哥哥，看砚识也会焦躁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