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盏茶时间还没到吗?”
后院里,坐在吴喜财从前坐过的账房太师椅上,照花眠缓缓将两手放在扶手上,闭目沉思。
小竹站在她身后,有些焦躁,觉得一盏茶时间像一年那么长。
“还没。”
照花眠忽然睁开一只眼睛,样子有些滑稽,“不过我料定,他们不会等一盏茶时间才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照花眠随即睁开另一边眼睛,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这楼里从八春娘到那些姑娘们,哪个不是见过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的人精?就照花眠这样没经过事的小丫头,还不值得他们花一盏茶时间讨论怎么应对。
果然,话音刚落,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抢在来人开口之前,照花眠朗声道:“叫你们来是要宣布芙蓉坊的新规矩,从今日起想卖身的卖身,想卖艺的卖艺,不得逼良为娼。衙门的张大人说了,芙蓉坊有前科,日后他会格外盯紧些。”
原是气势汹汹而来的八春娘等人闻言一愣,被这个“张大人”吓到了。
想到吴喜财前脚进去,后脚这丫头就拿着房契地契过来接管芙蓉坊,莫非她真攀上了什么大官做高枝?
八春娘和池老龟对视一眼,一时不敢开口。
照花眠气也不喘地继续道:“我也知道这样一来,八春娘和老池定要少了收入,所以从这个月开始,你们的工钱翻一番。我先瞧一个月,若好呢下个月翻两番也不是不行。”
被她提到名字的两人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忖度她这话是真是假。
她又看向轻红等人,轻红和香娘是卖身的姑娘,若芙蓉坊日后不再逼良为娼,她们的竞争对手就少了,自然是好事。
琴姬是卖艺不卖身的,平日也没少受八春娘骚扰劝她卖身,她更支持照花眠的做法。
但拉拢还是要拉拢的。
照花眠笑道:“至于姑娘们,你们的收入日后多分一成给你们。当然,妈妈和龟公们该分多少还是多少,只是从我这个东家的收入里扣给姑娘们。不为别的,我年轻脸面薄,日后难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多给姑娘们些傍身银子免得姑娘们委屈。”
她这些话看起来是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其实在心里不知打了多久的腹稿,这会儿才能说得这么流畅又这么动人心。
八春娘暗暗看了照花眠一眼,心道这丫头了不得。
一番话各个击破,每一类人她都许了好处,既暗暗拿官府的势力弹压下来,话又说得温柔体面,让人想驳她都驳不出来。
唯独不好的一点是,她老早就把这丫头得罪了,如今……
眼看众人的神色和他们刚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了,变得温和不少甚至带着喜色,照花眠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年轻,不知这样安排好不好?八春娘您是楼里的老妈妈了,日后我是最要敬重您相信您的,您替我说说?”
“哎呦……我一个老婆子,哪会说什么啊……”
八春娘胖胖的脂粉脸上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手里捏着帕子甩来甩去,不知在想什么。
照花眠笑着起身,“八春娘想是有些话要私底下和我说,这样吧,各位没什么事就先去忙吧,我和她再聊聊。”
说罢对小竹道:“拿二十两银子去柜上兑些散钱,楼里上上下下的姑娘和杂役们都分上,算是我这个新东家给大家的一点意思,添个喜气。”
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京城人家半年的吃喝了,她说赏就赏了,还说只是一点意思?
池老龟两个眼睛都写着“见钱眼开”,连忙奉承,“东家出手真阔绰,只怕小竹姑娘不老练,来来来,我陪小竹姑娘去柜上兑钱!”
除了八春娘外,其余人都出去了,众人说话也不避着小竹这个傻丫头。
“照姑娘显见是发达了,连官府都巴结上了,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把持芙蓉坊。”
轻红一向嘴碎,头一个开口,倒也没什么恶意,哪个东家给的钱多她跟哪个东家就高兴。
香娘轻哼一声,“别小看了照姑娘,你们瞧她这次回来吃穿戴的,哪件不是价值不菲?早就不是昔日委身在后院的小丫头了。”
琴姬拂了拂烟绿的大袖,“她做了东家而不是来前院做花魁娘子,二位姐姐应该庆幸才是。”
说罢当先往前走,惹得香娘和轻红在后头白眼齐翻。
呸!小蹄子装什么清高!
账房里头,照花眠仍然先发制人,“八春娘,您还不知道吧?吴喜财到京兆尹衙门竟然交代,说逼良为娼的事还有你一份。幸是我再三担保你也是被吴喜财逼的,官府这才没来拿你。”
照花眠这话半真半假。
战城南的确问过她要不要顺带收拾了八春娘,她怕没了八春娘管不住楼里这么多姑娘,所以饶了她一命。
八春娘一听显然慌了手脚,下意识道:“你竟帮我?”
“我自然要帮你呀,日后还指着你帮我打理芙蓉坊挣钱呢!”
照花眠朝她眨眨眼,一脸人畜无害,“说到底大家都是出来挣钱的,何必互相为难不是?我帮你一回,我想你日后自然也会帮我,大家和气生财。”
八春娘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不会翻旧账,立刻满脸堆笑表忠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就说姑娘不是寻常人物,这脸蛋这身段,如今果然攀上高枝了,恭喜恭喜!不知姑娘攀的是哪位大人?说出来也叫我们心里有个数。”
这是来探听底细来了。
照花眠笑了笑,她并不打算拿将军府的势来压人,不过真有事还是可以借点力来用用的,“满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名头太大,说出来怕吓着你。日后若有摆不开的人尽管告诉我,我自能摆平。”
八春娘还真被唬住了。
瞧这丫头说的不像假话,否则吴喜财何以一夜之间人就没了?
她面上神情又多了几分谄媚,痛诉当初她也不想逼迫照花眠去前院,都是吴喜财逼的云云,照花眠也十分配合地“相信”她。
直到把八春娘满意地送走,照花眠才独自在屋里舒了好大一口气。
一直在屋顶上听着底下对话的人静默许久,听见这一大口喘气,没忍住笑出声。
“扑哧。”
照花眠顿时警钟大作坐直了身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