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谢知才明白,是眼前的少年自己不想活了。
这怎么会呢。
他可是未来统领一方的领主大人,是跨越千年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追随的盖世之才,怎么可能自绝在这无人知晓的夜里!
谢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日那番话改变了历史,但毫无疑问,她绝不可能看着眼前的少年就这么赴死!
她不由分说,一把重重抓住了少年的肩膀,在对方抗拒的眼神中,从身上撕下一条麻布,从伤口的近心端处往远心端缠绕,而后又反之,来回缠绕了三圈,确认伤口已经被完全包扎,不再往外流血后,她抓住少年的力道才轻了些。
等她抬起头时,就看见楚淮眼中明显还有不服和倔强。
“不服就憋着,瞧你那点出息,你大哥他们拼死拼活把你从敌军手里救出来,母亲和几个嫂嫂对你的一路照顾,就是为了让你今天这么自绝的么?”
谢知也来了火气。
这一会儿,在她面前的少年仿佛真成了需要她教育的弟弟,而非什么她尊敬的领主大人。
“难道你就不想给父兄报仇?不想手刃仇人?”
楚淮怎么可能不想,他想得都快发疯了,每天梦里都提着刀,一刀又一刀捅进仇人的身体,将对方凌迟、腰斩、五马分尸也不能解他心头一丝一毫的恨意。
可每天一睁开眼,他面对的就是自己连蛆虫都不如的废物身体。
连刚学会爬的幼儿轻而易举就能爬过的一个坡、一道槛,对如今的他而言,想要过去也难如天堑!
这样的他,除了拖累家人,让一群女人为了他吃苦受累,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
废物!
见楚淮不说话,谢知气呼呼地出了一口气,收回手来,结果却一个不慎撞到了他的肩,他另一个袖口里顿时滚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来。
谢知捡起来一看,是两个窝头。
她脑海里忽然一片清明,终于想明白,楚淮为何今天执意不肯吃东西。
他是想把窝头省下来,给楚家其他人。
再看向眼前的少年时,她欲言又止,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心疼酸楚,方才的怒气消散了大半。
“楚淮……”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但旋即克制住了。
“相信我,你的身子还有救,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了,就给楚家报仇,给楚家军报仇,替我帮你大哥报仇,好么?”
楚家大郎她是完全不认识,但不妨碍此刻被她拉出来打感情牌。
“相信我,我能治好你,我发誓。”
谢知举起三指。
“我谢知对天发誓,会将楚淮治回能上战场杀敌的模样,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不得好死!”
少年的眉头皱了下。
“你还不信我?”谢知心急,她可是连毒誓都发了,这小子也该有点良心了吧。
楚淮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感觉十分陌生,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但听着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莫名让他觉得安宁。
是久违了的安宁。
在此之前,他无时无刻内心都饱受煎熬,这一会儿反倒出奇地宁静。
她就这么不想他死么?
他从前还以为,楚家任何一个人死在这个女人面前,她都会无动于衷,连半滴眼泪都不会掉,甚至连大哥的死也是。
少年沉默半晌,见谢知急了,才偏过头,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至于她口中说的,能治好他的话,他只当作她为了哄他说出来的,这个女人,真是什么毒誓都敢发,可见对此毫无忌讳,和从前一样,嘴里的话根本就不可信。
还是那个谢知。
见楚淮答应,谢知大大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他下次又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如此。
她抓住少年另一只手,哄孩子似的勾了下他的手指:“拉钩。”
“……”
少年猛地抽回手,动作剧烈,把谢知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看见他像是动了怒的眼神,她才恍然大悟。
完了,她忘了,这里是男女大防的古代,领主大人是自己的小叔子,她是领主大人的大嫂,这种小动作,应该已经是他们眼里的大忌讳。
万恶的封建时代。
谢知也有一丝尴尬,为了赶快岔开话题,她假装从怀里摸了摸,实则从空间拿出了两根晒干的仙鹤草。
她早就发现在空间里种药材,能使药材的药效翻许多倍,所以种了许多药材,这也是为何她从前觉得种吃的浪费地方没有种的缘故。
“算你走运,我今天在路上发现了两株干枯的仙鹤草,知道能止血,偷偷拔来藏在怀里,刚好给你用。”
如今大地干旱,百草干枯,能拿出晒干的药材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了。
谢知低头寻找石头准备研磨的时候,看到了楚淮用来割破手腕的那块尖石,立刻不由分说将石头踢得远远的。
而后她找了两块圆润的石头,小心磨起药来。
“这几日我背你,替你瞒着家里人,你也争口气,乖乖上药,好得快一点,别让她们发现担心。”
她一边磨一边说。
楚淮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再次涌起。
眼前人分明还是谢知,可又完全不像她。
谢知真能说出今日对着官差说的那一番话么?
楚淮想不明白,但在谢知看过来时,下意识避开视线,胡乱点点头。
自然是不能让母亲和嫂子们担心的。
方才他太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若死了,母亲和嫂嫂们该有多伤心。还有香菱,怕是要哭个三天三夜才肯停了。
谢知给楚淮彻底收拾好伤口,又把地上的血遮干净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她累得缓了口气,刚回过头来,就见苏念醒了。
“大嫂…我睡过头了,对不起……”
谢知摇摇头:“没事,你身子弱,不守夜也行,你再睡会儿吧。”
苏念执意守夜:“还是我来吧大嫂,我没那么弱…咳咳……”
不得不说,苏念生得貌美,是个妥妥的病美人,谢知见了都觉得我见犹怜,看她咳嗽,她态度更坚决了:“我是大嫂,听我的,去睡。”
苏念还想说什么时,远处的官差们却起来了,一起来就怨气冲天,骂骂咧咧怪老天,怪这些犯人给他们带来这趟苦差事。
这下,谁也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