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盲人,周围的邻居都很热心。
端午节那天,楼上新来的叔叔送来一盆粽子。
他不知道用什么食材做的,我居然吃出了一颗牙齿!
慢慢地,我的眼睛能看见了。
而那个和蔼的叔叔,居然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长着同一张脸。
广播上说,十年前,他残忍地肢解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买了点糯米准备回去做粽子。
楼上搬来了个新邻居,听声音是个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毕竟一个楼的,以后免不了要麻烦他。
我干脆就多买了点,想着给他送几个。
经过积水巷时,我总觉得有人尾随我。
可我看不见。
细一听,那若即若离的脚步声又没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
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拐角处发出的异响,以及身侧突然被挡住的阳光。
这一切,都预示着我的直觉没有错。
真的有人跟着我。
而且,这个人此刻就站在我旁边。
一想到有个陌生人跟踪了我几天,现在就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
甚至,他可能正在打量着我,认真地端详着我的表情,思考着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我瞬间脊背发麻,汗毛直立。
嗓子里扭曲的尖叫被我生生咽下。
我心脏砰砰直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失,咽了咽口水,不断暗示自己,「赵怡然,冷静,冷静下来。」
手指被我捏的生疼。
我大脑高速运转,因为紧张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他,会不会伤害我?
导盲棍一点点地试探,我尽量放松。
我不敢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害怕这人看出来我察觉后提前动手。
积水巷我在熟悉不过。
它的路线刻在我的脑子里,即使不用导盲犬也能行走自如。
向前两步、左拐然后直走,前面有一片污水。
住在门口的陈阿姨每天在七点一刻会把刷碗的水泼出来。
我突然加快速度。
7.10分的垃圾歌传进大街小巷,我准确无误地踏进那片聚集的污水。
下一秒,伴随着一盆热水。
陈阿姨夹杂着方言的叫骂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赵怡然,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讲话的噻,不要走这边,不要走都跟你讲过多少遍得嘞,你晓得了没?」
我从未觉得陈阿姨的骂声是如此的亲切。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陈阿姨。我下次一定注意。」
即使我看不见,也能想象到陈阿姨摸着她烫的跟包租婆一样的头发,表情十分刻薄。
「这次就先放过你这小赤佬,下次我可真泼你身上了!这是热水,烫掉你一身皮才长记性。」
「今天我心情好,端午节小区发了粽子,还有免费的电影看。赵怡然你去不去,嗐,敲我这记性,你是个小瞎子去了也看不见。」
陈阿姨嘟囔着,推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继续走。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声音就在我身后。
一步,一步地靠近。
那个人,他压根没走!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拔腿狂奔。
耳边是我狂乱的心跳,凌冽的风刮的我脸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敢停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就连风也停了。
那人,被我甩开了。
「报警,马上报警。」
我脑子里窜出一个念头。
我下意识地翻包,去找我的手机。
电影票、钱包、卫生纸、水票……
不是。
都不是。
慌乱中,我的手机却不见了。
「小姑娘,你是在找手机吗?」
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冲进我的耳朵,像是抽了十几年烟熏出来的嗓子,阴测测地,不怀好意。
我根本没甩掉他。
他一直跟在我身边,看着我的各种动作,就像猫捉老鼠,享受着捕猎的快感。
突然,一双大手捂住了我的嘴死死地将我往后拖。
我疯狂地挣扎,自行车被我带倒。
哗啦啦地,连带着一片清脆的响声。
他似乎被砸到了倒吸一口凉气,我趁机往前跑。
没几步,立马又被扯着头发拽回去。
他剧烈地喘息,几乎要将我捂死。
「唔…救…」我反抗,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陈阿姨院子里地狗狂叫起来,小巷外有小孩经过,她们兴奋地拿着粽子叽叽喳喳,家长催促着,「快走,不然就赶不上电影了!」
天微微泛黑,已经有人等不及放了烟花。
“嘭”
“嘭嘭嘭”
一簇簇烟花在头顶炸开,照亮了天空。
巷子外的人抬头去看。
我流着泪,被缓缓拖入暗处。
短暂的烟花结束,小孩的家长朝里面看了一眼。
一片污水中,散落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
还有一袋糯米。
「妈妈,那是谁丢的啊?」
「不知道,积水巷就是安城的垃圾场,什么都往这边扔,赶紧的吧再不然就没位置了。」
今年安城成为全国文明城市,中心区修的漂亮规整,以积水巷为界限,以外繁华的据说遍地是金子,以内就是贫民窟。
这里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底层人民,夏天时臭味几乎常年不散。
不止脏乱差,因为治安混乱,没有监控,很多人犯了罪也往这里躲。
这个人,或许就是某个大胆的罪犯。
黑暗中,我屈辱地被压在身下。
那人粗重的呼吸重重地喷洒在我的耳朵。
我似乎,要和积水巷一样永远的消失了。
政府说要拆迁,可我大概等不到了。
「哪个小兔崽子把自行车推倒的,真是没素质,要是我找到了保准让他赔!」
是陈阿姨的声音。
她又回来了!
“哐当哐当”,陈阿姨开门的时候将门甩的震天响。
她低头捣鼓着钥匙,一个个地试,声音里透着浓重的抱怨,「要不是找女儿卖了房,我早就和萍萍她们一样住进安城中心区了,那里的房子都是用指纹的!」
夜色昏暗,钥匙和孔对不上。
陈阿姨慢慢地掏出了手电筒。
「倒霉催的,要不是为了拿电影票,我才不白跑一趟呢,估计去了都没位置了。」
我又燃起希望,努力地制造声音。
「唔…唔……」
那人显然紧张起来,抓着我的手十分用力。
狗的叫声愈发的密集。
完全地将我细碎的声音掩盖。
陈阿姨去了电影票出来,手电筒不经意间往我这边一扫。
我心头一喜。
有救了!
我呜咽着,挣扎着,却被他遏制住了脖子。
呼吸一点点被掠夺。
我眼前发黑。
陈阿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手电筒一直没移开。
我祈求地看着陈阿姨。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拼命地流泪。
阿姨,救我。
救救我。
可陈阿姨却犹豫了。
那束明亮的光线晃了晃,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陈阿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赶紧走,不然前排位置都被占了。」
不,别走。
救救我。
救救我。
可陈阿姨依旧走了。
她明明意识到了不对!
我满心绝望,泪水疯狂流下,祈求钳住我那双手的主人。
他没有犹豫,愈发兴奋了。
凑到我耳边,恶狠狠开口,「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女人的眼泪了,像畜生一样,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巨大的求生欲让我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的手稍微顿了一下,我就猛地咬下去,他吃痛放开,我找到机会,拼尽全力往陈阿姨离去的方向喊。
「妈妈,救我!」
自从我搬到积水巷起,我就不喜欢陈阿姨。
她总是日复一日地把水泼在门口,久而久之那块地就变得滑腻腻的,我有好多次都被绊倒了。
可她依旧我行我素,把很多邻居善意的劝告当做耳旁风。
平时,她又精明又小气。
收房租时明明说好的一个月四百块,每次都会偷偷多要十块。
就连买菜时也要把坏掉的菜叶摘掉在去称。
我很少和她讲话。
有天,下棋的大爷告诉我陈阿姨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是个知识分子,住在中心区过着体面又尊贵的生活。
只是,2000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陈阿姨的女儿被人贩子拖走,她买菜回来时正好撞上了。
结果门前的雪结冰了,她滑倒了,就那么几秒种,她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活活拖到面包车上了。
那晚的雪很大,摔断腿的陈阿姨绝望地趴在门口,风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将她掩埋。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还想呼救,可那人立马反应过来,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绕道我脖子上。
用力,我疼得快要晕过去。
我掰着他的胳膊,眼前开始出现重叠的影子。
一秒,两秒。
整个巷子安静下来。
我失败了,陈阿姨没来。
「妈妈?你不是爱叫吗,继续叫啊,看她来不来救你!」
突然间我听到了陈阿姨的叫声,「这里是积水巷215号,有人要抢我女儿,是人贩子,快来!」
紧接着,她猛地冲了过来。
我的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剪影。
陈阿姨像个勇敢的战士,推着自行车一辆一辆地砸,她似乎哭了,声音明显有哭腔,「谁敢动我女儿,我就跟谁拼命!」
她不要命了一样疯狂地厮打着抓我的男人。
手电筒的灯一晃一晃的。
狗叫声要冲破耳膜。
我拼命摆脱男人的禁锢。
陈阿姨像是预想了无数遍,抽出了一把刀,她颤抖着把我护在身后,如同老鹰护小鸡。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那人落荒而逃。
陈阿姨拿着刀还要追,被我一把拉住。
“哐当”她卸了力,刀掉在地上,陈阿姨紧紧拉着我的手,很用力都有些疼,眼睛红红的,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落到我的皮肤上,一路烧进我的心底。
「没事了,不怕,不怕了啊,坏人已经被妈妈打走了,小甜不怕。」
陈阿姨抱住我,又哭又笑。
「小甜,这次我终于抓住你了,我终于救下你了。」
「我每天都做梦,梦见我回到了那天晚上,一遍遍的练习,一遍遍的回想。」
「我每天都往门前倒热水,你看,这次我没有滑倒。」
「妈妈的女儿,我终于救下你了。」
她抱住我,一刻也不放开,「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和陈阿姨被带到警局。
警察例行公事简单问了几句,做了个笔录就让我和陈阿姨回去了。
回家前,我认真地和陈阿姨道谢。
要不是她,今晚我可能真的死了。
陈阿姨很憔悴,在这时候我才能窥见到大爷口中她是个知识分子的气质。
她摆摆手,「不谢,那年我的孩子就是这样被抢走的,那样一个冬天,她该多冷啊。」
和陈阿姨道别后,我就回家了。
我吃了药,欣喜地发现眼睛能看到了。
虽然还是很模糊,但起码是好起来的征兆。
半夜,我沉沉睡去却被一阵敲击声给吵醒。
我听了一会,发现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好像在剁骨头。
一下,又一下。
刀具敲在肉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看不见,只能全靠听觉和嗅觉,因此对声音和味道异常敏感。
小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骂了。
【401】:楼上在干嘛啊,大半夜不睡觉扰民!
【404】:对啊对啊,还不让不让人休息了,我家孩子明天还要去参加划龙舟比赛呢,真没素质!
积水巷的房屋质量是在感人,一家不宁所有人都别想好睡。
一阵窸窸窣窣后,楼上的叔叔在群里发信息。
【405】:我在剁鱼,准备过端午,我做了点粽子,明天给大家拿下来尝尝。
他这样一说,大家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纷纷表示没啥了。
可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总觉得他像拿着斧头在砍某种坚硬的肉块。
而且,剁鱼,真的需要那么大力气吗?
第二天,积水巷挂在那颗歪脖子树上的广播在八点半准时响起。
「亲爱的安城人民,近期我市在参加全国文明规范城市,请大家文明用语。据今日刑法报道,该月许多逃脱的罪犯被依法逮捕。」
「而连环杀人案潜逃人员葛斌的追诉时效马上过期……」
「安城市政府提醒您文明用语,安全出行,做到不犯法不挑战法律的底线。」
我一不留神,炒菜的油溅到手上烫出一个血泡。
等等…血泡?!
我能看见了!
依旧是一个不清楚的轮廓,可比之前的好多了。
门外闹哄哄的,是大家在过端午节。
楼上的叔叔在分粽子,他拿了一大盆。
满满的,都是一个个饱满的粽子。
他挨家挨户送,马上就到我家门口了。
“怡然,你在吗?吃点我做的粽子,我这可是独家秘方,别人轻易尝不到。”
透过猫眼,叔叔慈祥地笑着。
我一想到昨晚半夜的动静,就有些反胃。
悄悄地站在门前,不发出一丝动静。
装作我不在家的样子。
他依旧坚持不懈,晃着手里的粽子,「赵怡然,你在家吗?」
一门之隔,粽子的香味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味蕾。
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凑到猫眼。
猝不及防,对上一只浑浊、泛黄的眼珠,密布着红血丝。我是个盲人,周围的邻居都很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