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走到了生产队办公室。
李延让其他几个大队干部都先去忙，他陪着舒渺一起进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农村院子里的一间老房，屋里摆着一张桌子和老旧的柜子。
墙壁上贴着劳动人民招贴画和人民公社万岁的标语。
只有一个穿着蓝上衣工人装身形略胖，高大的中年女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陶瓷茶缸。
胖的女人多半显得憨态可亲。
但她长了一双下三白眼，颧骨突出，脸也偏瘦，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严肃来。
舒渺看着她，没说话。
女人眉头拧了拧，脸拉得更长了，看见舒渺身后的李延，才站起来，勉强地扯了下唇角：“李延书记，实在抱歉……”
“没什么，白姨，你先和舒渺聊着，我去边处理一点事。”李延客气点头，识趣地把空间留给她们姨甥两个。
舒渺看着面前的女人，还是慢吞吞地开口：“大姨，我的生活费……”
“你还好意思要钱！”她话音没落，一个搪瓷茶缸朝着她脑袋劈头盖脸砸过来。
她下意识地一侧身。
“咣——咕噜！”那个搪瓷茶缸狠狠砸在门上，又掉在了地上滚了两下。
虽然舒渺躲开了被砸破脑袋的命运，可里面的热水却泼了她半身。
好在里面的热水已经不算很烫了，但还是有些热辣，让舒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抖着衣服：“嘶——！”
“躲什么？你下午不是很厉害泼别人一身臭水吗，我什么时候教出了你这地主小姐的作风？！”
白姨冷厉的声音带着怒火响起。
也就是舒渺来晚了点，这热水不够烫了，不然在这丫头烫出来几个包才叫她吃教训！
舒渺冷冷地抬起眼看她：“你是我大姨，还是别人的大姨，你动手前问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了？”
肯定是唐琳琳、黄学红这几个家伙干不过她，知道她怕大姨，就立刻告状了，动作也够快的。
白姨见从小在自己面前就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外甥女，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愣了一瞬，猛地一拍桌子，三白眼里都是怒火：“你还敢顶嘴？行，那我问你，人家说你偷东西你不承认，那你哪来的翡翠辣椒？那是我们的传家宝，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舒渺一顿，抬起眼看着白姨：“那是外婆在我三岁的时候给我的。”
白姨脸色阴沉：“住口！你外婆给你的，我不知道，难道你妈也不知道？！还在撒谎！”
舒渺干脆地道：“那是因为外婆不让我告诉你和妈，说你们肯定会拿走。”
白姨一愣，随后严肃的长脸上像开了调色盘，咬牙道：“你的命都是你妈和我给你的，把翡翠辣椒给我！”
舒渺垂眸，声音有些缥缈：“还有什么要求，大姨不妨一起说。”
白姨见她‘服软’才稍微缓和了点语气：“你们还没领证，马上向大队反映，就说是那个姓孟的下放改造分子对你图谋不轨，然后跪下求李延原谅，说你还是清白的！”
舒渺看向白姨：“你让我去诬陷孟聿川，你知道他轻则坐牢十几年，重则会被枪毙吗？”
现在判刑和几十年后不一样，严打期间，偷看妇女洗澡都有判死刑的。
白姨三白眼一眯，冷酷地道：“他一个改造分子，死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舒渺看着她一会，淡淡地道：“我不同意，做不来这猪狗不如的事儿。”
白姨闻言，瞬间脸色一寒，拍案而起：“我看你是真和她们说的一样跟坏分子睡了一个床堕落了！我从小怎么教养你的，现在变得一点教养都没有！给我跪下！今天我就要代你妈一起好好教训你！”
舒渺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大姨，你代表不了我妈，我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没白吃你家一粒米，我干了你家大部分家务。”
白姨壮实的身形僵住了，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地站着的舒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咬牙切齿：“你跪不跪？你说你做对什么了，居然敢不经过我和家里同意，和一个下放改造份子结婚鬼混？“
白姨一步步逼近舒渺，指着她的鼻子吼：“你不知道这会连累家里人吗，以后外头人怎么看我们？你对得起我们养你那么大吗！！”
舒渺直视白姨，哂笑：“我对得起我自己，大姨，你不就是希望我和李延谈对象，然后逼他给大表哥、二表哥找工作和参军指标吗？”
她嘲弄的语气，一下子戳在白姨的心口上。
她严肃刻薄的脸上仿佛连骨头都颤了颤，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舒渺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咯，我没兴趣当垫脚石给人铺路，翡翠辣椒是外婆给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白姨脸色变得阴森冷厉地站在原地，盯着舒渺的脸：“舒渺，你可真是翅膀硬了，我再问你一次，你跪不跪下认错，东西给不给我？”
舒渺继续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跪，不给，我长大了，你管不了我了。”
自己再也不要畏惧她的威胁和阴影！
白姨突然扭曲着脸，一手猛地抄起了边上的实木大凳子就朝着舒渺身上狠狠地砸下去：“那你就试试看！”
舒渺也没有料到白姨能突然这么失控，说动手就敢在生产办公室，拿大木凳子砸她。
那么重的凳子，这一下砸过去她少说骨折！！
虽然有些防备，她躲开了，可白姨身型高大，一下子就把她逼到门边上。
白姨喘着兴奋的粗气，扭曲着脸，又反手去扯她头发，拿着凳子往她头上砸：“跑什么，大姨罚你是为你好！”
舒渺反应过来，咬牙猛地一躬身，就要撞她的腿。
拼着就算背上挨一下狠的，她也要撞倒白姨，再叫人！
但有人比她更快，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道清越的人影长腿狠狠一扫。
“啊！！”白姨一下子就被直接踹飞，撞到了墙壁上，摔在地上。
她惨叫一声，蜷缩在墙根下。
舒渺愣住了，她看向站在身边的修长人影：“孟聿川，你怎么来了？”
孟聿川低头看着半蹲身子的舒渺，淡淡地道：“我不来，今天你就得去医院了，怎么领证？”
舒渺缓缓地吐了口气，看向蜷缩在墙下的壮实女人身影：“她是不是肋骨断了？”
孟聿川推了下眼镜：“嗯，大概断了两根，你要怪我么？”
他已经下手很克制了。
舒渺深吸一口气：“不，谢谢你。”
白姨几乎要痛晕过去，颤抖地死瞪着舒渺和孟聿川：“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居然敢让人打我……你怎么敢……我把你当女儿……”
“舒渺，你真是疯了……堕落了……只有长辈教训你的份！你怎么敢反抗？！”
看着白姨仇恨的目光，孟聿川挑眉：“这是你大姨，还是你仇人？”
没见过谁家打孩子往打残的方向下手的。
舒渺摇摇头，垂下眼：“我也不知道。”
即使上辈子大姨去世，她都不明白，大姨为什么那么对她！
像是有极强的控制欲和虐待欲，对她打骂下手都极狠，出卖她给表哥铺路毫不犹豫，。
要说完全的虐待和控制，又不像。
她妈都不想给她上学的时候，大姨还会坚持让她妈必须送她读书，甚至承诺给学费。
说话间，房间里的响动也让其他人都跑了进来。
大家伙面面相觑，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和躺在地上呻吟的白姨，不知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李延得到通知赶来。
李延一进门看孟聿川，怒火中烧：“怎么又是你这个下放分子，不好好在牛棚，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孟聿川垂眸，将清冷的目光都隐在镜片后，不卑不亢：“报告，我来接我对象。”
“你……”李延憋住了，想说什么。
舒渺走到白姨身边蹲下，顺势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大姨起了冲突，她想打我，我推了她一下，我被泼了一身热水，她受伤了。”
李延蹙眉，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孟聿川：“舒渺，是你还是他动手的？”
这年头，亲属之间动手，大部分人都默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姓孟这个改造下放分子对群众动手，那结局就不一样了。
白姨忍着剧痛，颤抖着指着孟聿川想说什么：“他……是……”
舒渺却借着扶她的动作，突然一下按在白姨的断肋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