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渊死去的白月光回来了。
我单衣跪地,看着他们在屋内人影相交,听着他们的燕声笑语。
昔日的帝后情深,举案齐眉在此刻全成了笑话。
不过没事,我不在意了。
反正我快要死了。
1
在我霸占后位的第三年,祁渊终于迎娶了他心尖上的人进宫。
她叫苏烟,苏家侍郎的庶女,出身卑贱。
却封号贵妃,地位仅此我。
自她进宫,祁渊除了上朝剩下的时辰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
宫里的人都在传,要不是我身后有楚家这座大山。
皇后的位置怕也要拱手相让。
闲言碎语说的人多了,红豆怕我吃心。
劝我宽心。
我到觉得无妨,他们说的都对,这后位确实是我强霸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听到的消息是苏烟死了。
死在土匪手中。
以至于心爱的两人重逢后,我第一眼看到窝在祁渊怀中的她。
差点没惊掉下巴。
她顶着白皙甜美的小脸,似水的眸子闪着微光,怯生生的望向我,柔声唤我一句:“皇后姐姐。”
2
出嫁前,家中亲人便嘱咐千遍。
我嫁的不是旁人,而是当今天下之主。
身为国母,我自然要端起责任和管理六宫的架势。
不能妒忌,争宠。
对待妃嫔似自家亲妹。
可祁渊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自然也要格外注重。
衣食住行,专往贵的挑。
连隔壁的余妃都说我对格外上心。
可到祁渊这里我变成了别有用心。
“你不知道夏季毒虫颇多,最喜艳色,你派人送这件衣裙是何居心?”
房内传出压抑的怒骂,下人跪倒一片。
红艳的石榴裙狠狠砸在我脸上,随即掉落在地。
上好的丝绸划到皮肤上,并不疼。
我垂眼看着上面精致的绣蝶,这是多少绣娘的心血啊。
“身为皇后,心思狠毒,出去跪着。
“要是烟儿有半点意外,楚念欢,拿你的命换。”
祁渊额头青筋暴起,他眼下淡淡的乌青难掩疲惫。
责骂我的同时,他时不时撩起珠帘看里卧的光景。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眼底满是担忧。
哪怕我也曾半身入鬼门关的时候。
既然他说话了,我只能保持沉默。
挪动站麻的脚跟朝门外走去。
金銮殿前,灯火通明。
3
作为大燕国最尊贵的皇后,尊贵仅此天子,如今单衣跪在殿门外。
柔和的丝绸透着寒凉的月光。
虽已开春,但夜晚的风着实凉人。
太监王管抄着手,轻睨我一眼,满眼讥讽。
“娘娘,皇上吩咐你在这里跪着思过,啥时候错了啥时候起来。”
我恍若未闻,腰杆挺得笔直,只扬起脖子透过他,看上空满天星。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有什么委屈不想跟别人说,就同天枢星讲,天枢是王母娘娘手下的仙子,她最知如何安慰小姑娘。
我抿唇轻笑。
天枢呀,我爱的少年郎将我困在了吃人的后宫。
我可不可以跑啊。
王管见我这模样,翻了个白眼去回话了。
“娘娘,明明不是那样的,你为什么不同皇上说实话呢?”
身后的红豆担忧低语道。
实话?我笑。
我肯说,祁渊肯信吗?
在他眼里,我此刻怕是同杀人犯别无两样。
苏烟明事理,我不讲理。
苏烟柔弱,我强横。
苏烟是他年少时救命恩人,是放在心底的人。
我是他迫不得已才妥协,松口娶的楚念欢。
“红豆,你知道什么最让人失望吗?”
不等她回答,我自顾自接下一句话。
“就是你说了无数次,你信我。”
4
苏烟封妃后,祁渊接连半月留宿骊合宫。
独宠嫔妃,后宫不合,大忌。
这消息传到了太后的耳里,更要命。
祁渊多宠苏烟都看在眼里,她自然不会去惹祁渊的不快。
“皇后懂哀家的意思吧?”
太后捧着茶杯端坐在高位上。
华衣锦服,不笑自带威严。
她看着我,话里有话。
出了宫门,我走在前面思索如何开口。
跟在身后傻傻的红豆还在感慨太后英明。
我不由苦笑,傻子,你主子是接了要命的活。
都说后宫妃嫔不管前朝事,但两者千丝万缕。
单顺便拎一个都比苏烟地位强。
封号已然引起嫔妃不满,何况独宠。
回宫后,我安排人上了平日里苏烟爱吃的茶点,差我身边人去请。
茶换了好几盅,人才姗姗来迟。
一袭紫衫,两缕秀发垂在胸前。
白皙脸颊两侧粉扑扑的,额间香汗淋漓。
“皇后姐姐,我来了。”
苏烟说完便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冲我笑道。
我看见伺候她的绿屏手里提着一只细网兜。
里面几缕黑影晃动。
“去扑蝶了吗?”
“嗯。”她捏起一块栗子糕放在口中,美眸微眯幸福状,似乎好吃到回不了我的话。
她身后的绿屏开口了,话语里满是炫耀。
“可不是,我家主说无趣,皇上下朝后就陪主扑蝶,可见皇上多疼爱我家主呀。”
我低头捏着帕子,指尖细细摩擦上面的绣样不语。
苏烟轻轻睨我一眼,放下手里的糕点,厉声道,“绿屏跪下,顶撞皇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奴婢知罪。”
绿屏慌张跪下,可眼里没有半分悔意。
我摆手,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苏烟准备拿第二块栗子糕。
我张口道:“本宫有些话想同你说。”
直到我把话说完,她都没去碰碟子里的糕点。
眼眶微微发红,像只小兔子。
她强忍着委屈,懂事的点头。
“妹妹知道了,我会好好劝皇上的。”
言罢,苏烟端起桌上的栗子糕,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我果然最爱吃姐姐宫里的糕点了,总觉得和别处的地方不一样。
“这些姐姐就赏我吧,容我带回宫细细品尝。”
一盘普通的栗子糕而已,她要真想吃送她也无妨。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我竟不知苏烟如此好说话。
妃嫔间传的闲话仿佛是空穴来风。
苏烟冲地上的绿屏示意。
很快绿屏起身把手上的纱罩放在我桌上。
她说:“姐姐送我栗子糕,我也没啥好回礼的。
“这两对团蝶格外好看,便送给姐姐赏悦吧。”
我撩开纱布一角,翅膀花色鲜艳。
确实是玉蝶,祁渊花了重金寻来的。
平日里便宝贵的不行,如今也仅仅让苏烟扑着玩。
红豆送走人,回来对着我为难。
“娘娘,这玉蝶……”
我拂手扯平袖口的褶皱,些许漫不经心。
放了就好。
这种东西不属于华贵的椒房殿。
属于秀丽的山水间。
5
祁渊说过,谁对苏烟不好,他百倍奉还。
他的确做到了。
临近晚膳的时候,天空乌沉。
红豆边为我布菜,边忧心放走的团蝶。
我看着她皱起的眉,没忍住逗逗她。
“你现在去给它搭个挡雨的地方,说不定还来得及。”
红豆果然去了,当然我没忘记叮嘱她把我的海棠一起遮了。
那是我从家带来的,也是夜里唯一可以思念的。
半夜,风雨摧林,砸的窗口呼哧呼哧响。
我意外的好眠。
居然还梦到了进宫前的事。
那时候我还是个土霸王,整个都城都知道楚念欢三个字。
阿爹叫我读书,我就让红豆给我放哨。
自己偷偷溜去茶楼听话本子。
那天也是一个雨天,不过是绵绵细雨。
土夹杂着茶的清香格外沁人心脾。
我听到最精彩的部分没忍住拍手。
结果跳到下一章的时候,我爹的脸蓦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常年在外征战,历经风霜。
哪怕简单便服加身,那杀气不减半分。
“爹,我可以解释。”
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我爹跟拎鸡仔似的把我提出了茶楼。
我撑开折扇忙挡脸。
出门在外,名声虽然坏了,但面子很重要。
以至于我出门间隙,目光无意间和二楼的人对上。
他一袭青衣端坐在梨木椅上。
手执纸扇,干净的好看。
特别是望向我的丹凤眼,怎么看都很深情。
我从马车里探出头,冲红豆使眼色。
那是那家的公子,本小姐看上了。
当我抄书抄的昏天暗地,不分方向时。
红豆带来了我最期待的消息。
“小姐,你看上的是当今太子,祁渊。”
太子?祁渊!
书也不抄了,我摸着下巴思索。
太子,岂不是很好拿下。
可下一秒,红豆慢悠悠接道。
“小姐,你可能没戏了,听人说太子早有中意的人,是苏家的三小姐,苏烟。”
苏家嫡女我认识,苏烟这个三小姐似乎没怎么听过啊。
红豆看出来我的疑惑,解释道。
“苏三小姐是庶出,貌似不受宠。”
我叹气,原来如此啊。
话本子咋说来着,这叫门不当户不对。
奈何缘分。
我重新拿起毛笔湛墨抄书,不强求。
也不知道是不是书抄多了,手腕处传来刺痛。
耳边嘈杂起来,我缓缓睁开眼睛。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那双盛满星光的眸子静静注视着。
许是在梦里,我笑了,朝他伸出双手。
甜腻腻的哼唧道:“祁渊,要抱。”
祁渊一怔,抿着薄唇望着我,眸底晦暗不明。
我撇嘴,我的祁渊不许不开心。
刚想抬手抚平他皱起的眉。
却被狠狠挥开,手重重砸到床沿。
剧烈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眼神也不朦胧了,无比清明的望着床侧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他不是应该陪苏烟么。
闻到他身上雨水的味道,以及面无表情的脸。
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祁渊给我了答案。
“那盘栗子糕是你给烟儿的?”
我点头,难到苏烟还想吃,让祁渊来取?
刚这样想,身体便被一股蛮力拽下床,摔倒冰冷的地上。
祁渊身上的低气压更甚,他几乎一字一句咬牙道:
“楚念欢,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的力气极大,我手腕很快泛红。
大半夜,睡的正香,莫名其妙被人拽下床,有些让我气得发笑。
我抬头望着他:“那皇上说过的话可太多了,您是想让臣妾记住那些话?”
龙袍折出一道深深地痕迹,祁渊蹲下身。
手轻轻拂过我的脸,温柔的不似他。
“朕说,不要动烟儿。”
言罢,他拽住我的手狠狠朝门外扯。
外面的雨停了,青岩透着森冷的白光。
踩上去第一脚冻的我咬紧牙关。
6
祁渊一路把我扯到骊合宫。
里面铺着厚厚的毛毯,两旁掌灯的宫女先一愣,后立马低头跪下。
大抵没见过我如此狼狈的模样。
而苏烟半依着床,小脸惨白,似乎才从鬼门关走一趟。
此刻小口喝着绿屏手中的药,我见优伶。
她一见祁渊便红了眼眶,哑着嗓子喊着:“烟儿肚子好痛,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渊。”
目光触及到我,又害怕的往祁渊怀里躲,肩膀微微发抖。
小声呢喃,“姐,姐姐怎么会在这里……阿渊我怕。”
她拽住祁渊的衣领,娇弱如幼猫,可怜,无助。
屏障后的绿屏上前头磕地,利落跪在跟前,语气激动。
“求皇上做主,主子回宫后吃了皇后娘娘赏的栗子糕便喊肚子疼。”
随着下人端上瓷碟,里面还剩两块糕点碎渣。
“太医说里面夹杂着朱砂,有毒啊。”
苏烟中毒了,我诧异。
祁渊眸光深黑,望着我无半点情愫。
“楚念欢,自己承认还是朕亲自让你开口。”
苏烟靠着他肩,杏眼盈盈与我对视。
在祁渊看不到的地方,她惨白的唇弯起一抹得意洋洋。
两个月的装乖示弱,此刻给我当头一棒。
我全身发冷,仿佛坠入冰窖。
不由想起娘亲教我书时,念最多的一句话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让我做君子,不能学小人狡诈毒计。
可世间想让莲入污泥的人太多。
7
祁渊眼底的绝情刺痛了我。
以前我总觉得多情,如今看起来才知是薄凉。
我目光哀戚,缓缓道:“皇上想让妾身承认什么?我楚家满门忠烈,在您眼里,我是那种算计之人?
“祁渊,你不信我?”
不知是我表情太坚定,还是他信了我的话。
祁渊眼底闪过一丝迟疑,目光复杂。
怀中的苏烟察觉到了祁渊的变化。
她扶额软哼握住他的手,娇声道:“阿渊,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祁渊无瑕再理我,他接过太医刚熬好的解药。
亲口吹凉凑到苏烟嘴边,看着她咽下。
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
苏烟就像个易碎的瓷器,是他祁渊的稀世珍宝。
我闭眼,遮住眼底的刺疼,再睁开时一片讥讽,冷然道:“皇上不信,直接派人去问苏贵妃的专用厨子吧。”
末了,我对微微愣住的苏烟勾唇冷笑。
“妹妹喜甜食,总说长春宫的特别,如今怎么没尝出栗子糕是自己宫中的味道呢?”
话罢,我无暇再理会两人的表情转身离去。
门口的红豆冻得全身哆嗦,怀里却抱着我干净的鞋袜。
“娘娘先穿鞋,别受凉了。”
她蹲下身,我才发现自己脏污的裙摆下,脚掌伤痕累累,布满泥泞。
一路来,祁渊拖着我走的很快。
全然不顾我的痛呼声。
望着雪白的绸布,我眼眶有些发酸。
“红豆,本宫不想穿。”
随后微微仰起头,赤脚走进夜色。
8
回到长春宫,我受了风寒。
整日缠绵床榻,闭宫半月有余。
六宫的事交给余妃打理,我人落的清闲。
那日从红豆请苏烟的同时,我差人把平日里她爱吃的厨官一并送来。
想的是合她心意,交流也方便些。
没想到无意间却救了我一命。
红豆欢天喜地跟我报信,说下毒之人正是厨官。
因不满宫里缩减开销。
真假我并不在意。
唯独可惜病中,错过了海棠花开。
刚临近夏季,长春宫的宫门才打开。
祁渊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抬进我大殿。
稀世珍宝,华美锦服,上好绫罗绸缎。
让人眼花缭乱。
红豆一件一件钦点计件,脸上挂不住的笑意。
总多布匹中,其中一匹色泽鲜艳,平滑柔顺。
红豆说,这是江南上贡的绸缎,一年仅有两匹。
祁渊一匹送给太后,一匹送与我。
“果然,皇上还是最疼娘娘的。”
我缓缓抚过绸缎,入手微凉。
做成夏装再合适不过。
于是我安排红豆找绣娘给我绣团蝶。
“其余的按封号赏赐下去吧。”
红豆高高兴兴领命去了。
在她看来,这是我和祁渊和好如初的前兆。
9
赏赐下来,祁渊难得踏进长春宫。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月亮,等红豆给我温酒。
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焚香的木质味。
不用回头,便知来人。
秋千缓缓晃动,裙摆迎风掀起。
“你病才好,小心着凉。”
我眉眼弯弯,声调却是冷的。
“皇上怎么有空进长春宫。”
他下巴抵着我的肩,湿热的气息吐在颈侧。
“念欢,你还在生气吗?”
“不气。”
他环抱起我走进厢房,薄纱放下。
他生的极为好看,高挺的鼻,温热的唇。
我伸手遮住那双多情的丹凤眼。
“念欢,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渊扯下我的手反扣,十指交叉。
鼻尖磨砺我的脸颊,气息起伏不定。
我别来脸盯着锦被上的云纹发呆。
这是我拒绝的小动作。
他自然知道。
只是他恍若未闻,板正我的脸落下吻。
情动时,祁渊附在我耳边不断唤我小名。
“念欢,欢欢……”
我指尖划过他的眉眼。
身子是热的,心却闷痛的难受。
我的少年郎,有多久没理我了呢?
宫里的日子大多闲杂,过的很快。
“祁渊,中宫的位置我坐了三年,好像有点……”
厌了二字还未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祁渊眼睛亮亮的,眼里只有一个我。
他说:“楚念欢,我不许你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