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崔护回来的那日,怀中抱着一名红衣女子。
定国公是我爹,我是太后,红衣女子是男扮女装的美人,是献给我的面首。
众人都在议论定国公老牛吃嫩草,不知哪里得来这么个高挑的美人。
定国公却将美人装在金丝笼子里,送进我宫中。
“娘娘,这个贱民,您留着赏玩吧,开心点,多笑一笑。”
他匍匐在我脚下,很是恭敬,却是命令的语气。
我打量着笼中美人两团寒火似的眼睛,缓缓笑开。
“父亲有心了,哀家很喜欢。”
“到了这个位置,娘娘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我们父女俩相视一笑。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01
“你叫什么名字?”
我站在金丝笼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红衣美人。
作红衣女装打扮的美人懒懒靠在笼子的栏杆上,闻言,微抬眼皮。
“奴是伺候娘娘的人,还请娘娘赐名。”他言语恭敬,神情冷淡。
“那哀家,便唤你阿止吧。”
他冷笑一声:“敬诺。”
“见了哀家,为何不跪?”
“奴身上有伤,不能屈膝,娘娘见谅。”
我皱了皱眉。
这个美人,很是高冷啊。
很有挑战性,我喜欢。
他笑了:“娘娘,是厌弃奴了吗?”
“不,阿止,你好清新脱俗,好不做作,跟那些小蹄子好不一样,哀家很喜欢。”
他也皱了皱眉,表情很一言难尽。
他嘴角抽搐道:“娘娘当真是心宽似海。娘娘喜欢奴哪点,奴可以改?”
我盈盈笑道:“恐怕是改不了,哀家就爱你的脸。你的模样,像极了哀家的一位故人,哀家很喜欢。”
他清艳的面庞上也慢慢勾出一个笑:“是吗?能长得像娘娘的故人,得娘娘青眼,是奴之幸。娘娘心里装着这么许多人,竟然还记得那位故人,也是那位故人之幸。”
“哀家心里哪里装了许多人,见了你,哀家心里只有你一人。”
“娘娘说笑了,这句话,想必对很多人都说过吧?”
他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
他不似其他人那样对我讨好逢迎,我倒觉得有趣。
哦呵呵,这个冷美人,越是冷淡,我就越发想去逗弄他。
嗯,还是个小辣椒,哀家很喜欢。
02
我叫崔颜,定国公崔护之女。
三年前,皇帝崩逝,我五岁的儿子成了新皇。
如今,我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我父亲是群臣之首,权倾朝野。
在病秧子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一朝解放,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我招了好一些美儿郎进宫,听曲赏舞,夜夜笙歌。
父亲知道后,来质问我。
“荒唐!娘娘,您是太后,当做天下女子表率,豢养面首,白日宣淫,这成何体统啊!”
都是忠诚耿介之言。
我眨巴眨巴眼睛:“父亲,哀家进宫前,您不是说过,爬到最高的位置,便能为所欲为了吗?您忘了?哀家不贪财也不恋权,就好一口色,这过分吗?”
儿子都有了,皇帝都死了,大权都独揽了,还不能享受一番吗?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他慈祥地笑了,也不立规矩了,像个寻常的父亲一样摸摸我的头,殷勤嘱咐。
“说的是,阿颜,只是现在还不可做得太过分,待朝中形式定了,你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父亲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父亲说的朝中形式定了,指的是楚家的天下,变成我们崔家的天下。
我们是父女,是狼狈为奸准备窃国的同谋。
我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好,女儿等着父亲成就大业。”
父亲投我所好,常常搜罗各地美人敬献给我。
我欢欢喜喜领受了父亲的好意。
今日王生为我捶腿,明日张生为我做饭,后日李生为我弹琴。
好不惬意,真真是快活似神仙。
父亲说的对,权势果真是个好东西。
03
宫中的美人好是好,闹腾的时候也是真闹腾。
父亲献的阿止,脾气虽不好,模样我却是顶顶喜欢,连着半月,夜夜都去他房中。
阿止刚进宫时,美人们:“都是服侍娘娘的人,都是自家兄弟,娘娘雨露均沾,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半月,美人们便有意见了,他们大多是官家子、良家子,而阿止,却是奴籍。
他们因被阿止这个奴隶出身的夺了宠而愤愤然,开始在后宫中群魔乱舞。
我拉着阿止去御花园赏花,李生捧着心口弱柳扶风地飘过来,倒进我怀里。
“你没事吧?”
“臣对娘娘,思念成疾,见着娘娘,病便好了一半。娘娘何时能再来听臣弹琴,臣的病便全好了。”
“那你就病着吧。”阿止淡淡道。
呃。
张生新学了江南小菜,来给我送饭,我在喝阿止煮的白粥。
“娘娘,他就给您吃这个?如此寡淡?不像臣,臣为娘娘做的菜,都是顶顶用心的!”
“她闹肚子,只能吃这个。”阿止淡淡道。
呃。
刘生送了阿止一盒玫瑰露,柔柔道:“听闻止兄已经二十有六了,不会吧不会吧?快三十了,当好好保养才是,娘娘就爱止兄一张脸,若是色衰爱弛了,弟弟会心疼止兄的。”
“刘兄年不过二十,竟比在下看起来还成熟些,刘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阿止淡淡道。
呃。
我出门时,王生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将我抵在墙角,锋利的下颌线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冷峻。
“娘娘,您好久没来看臣了,是不是在欲擒故纵?您成功了。”
“来人,抓刺客。有刺客冒犯太后娘娘。”阿止淡淡道。
呃。
御花园中,弹琴的弹琴,舞剑的舞剑,还有人光着膀子打拳,挥着锅铲炒菜,捧着书十分深沉地念之乎者也。
这就是皇帝的快乐吗?
这个家,太拥挤。
我吃不消,真的吃不消。
功劳簿上,还有阿止的一笔。
他笑盈盈对各位争奇斗艳的侍臣说:“诸位不必忧心,娘娘向来是喜新厌旧的,没多久便会厌了在下的,大家还有的是机会。”
呃,阿止啊,我招你惹你了?
04
阿止是有些恃宠而骄了,冷淡的样子更甚。
我也自觉没趣,晾了他好几天。
一日,我去陈生房中,和他下棋。
烛光下,陈生的侧脸温柔安静,我不自禁想起阿止在灯烛旁安静看书的样子。
哎,陈陈类止了。
好吧,我投降了,美人使小性子,我拉下脸去哄一哄就好了嘛!
细雨在晚风中摇曳,我带了一盒精致小菜,冒着雨去敲阿止的门。
“阿止,你睡了吗?”
“这几日冷落了你,是哀家不对。”
阿止来开门时,只穿着素白单衣,披了件黑色大氅,头发散着。
“啊,你已经休息了。”夜雨寒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淋着雨过来?”他语气仍有些冷,却把我拉进房中。“还傻站在风口吹风做什么?”
他就着大氅往前一罩,低下头紧紧抱着我。
到了房里,阿止将暖炉塞到我手里,在烛光下,认真揉搓我的手背。
然后他看到了我手腕内侧的伤痕,愣怔一下,用指腹细细抚摸。
他纤长的手上有许多茧,指腹也生着薄茧,质感有些粗糙,像是过惯了苦日子的。
我的手忽然被拉过去,柔软湿润的触感落在手腕,很痒,我打寒战般抖了一下。
他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伸手来解我的外衣。
我颤抖得更厉害了,看着眼前面若桃花的阿止,忽然有些害怕。
“别,别......”
阿止看着我,一双清冷寒火般的眼睛,忽然弯了起来:“想什么呢。”
他用手背探探我额头,难得温声道:“有些发热,今日早点睡吧,出一身汗就好了。”
他在我身边躺下,手伸了过来,将我揽在怀里,用身体帮我取暖。
“阿止,怎么今日肯理哀家了?”
他凑在我耳边笑语:“娘娘,没听说过欲擒故纵吗?”
我们相拥而眠,听雨打芭蕉,听彼此的心跳,一滴一滴,一声一声。
“阿植。”暖意催人眠,我无意间叫了一声。
身边的人愣怔了下。
睡意忽然消散,我闭着眼,久久不能成眠,感觉到有目光落在我头顶。
良久,他轻声说:“娘娘,快睡吧。”
轻轻的,要消散在夜雨中似的,如一声叹息。
05
这之后,阿止对我终于有了几分好颜色。
夜里,他来爬我的床,我要吓死了。
“你做什么!”
“奴是定国公送来侍奉娘娘的,当然是伺候娘娘就寝啊。娘娘体寒,夜里睡不好,奴特意来为娘娘暖床。”他靠着床幔轻笑。
“......不必了。你再不出去,哀家要将你当刺客拿下了。”
“娘娘也舍得?”阿止坐了下来,揉揉我的头。
惊蛰将至,春雨连绵,夜里常常响起惊雷。
雷声轰隆响起,阿止看了看我:“娘娘,不怕吗?”
我白了他一眼:“打雷而已,有何可怕?”
“真是长大了,不愧是做娘的人了。”阿止擅自躺下来,握着我的一缕长发把玩。
他对我和颜悦色,我却有些冷淡了。
我一把扯出他手中那缕头发,淡淡道:“阿止,哀家最近是对你太好了,你便如此恃宠而骄,这种僭越的话也张口就来?你不过是哀家的一个面首。”
“娘娘教训的是,奴知错了。”然后他又扯了一缕我的头发来玩。
知错了,只是不改。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仗着哀家宠爱你!岂有此理!哀家作为太后的威严何在?
惊雷破空,我还是没忍住抖了一下。
阿止从背后抱住我。
“别怕,我在呢。”
06
均儿来给我请安时,阿止和张生就在我身侧服侍。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近来身子可好?”
八岁的小天子,有些少年老成,粉雕玉琢的样貌,却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好。最近在读些什么书?”
他沉默了。“定国公在为儿臣寻新的太傅。阁里的其他先生都告病在家了。”
是了,父亲最近,找了个理由,将均儿的太傅杀了。
我点点头,瞧了瞧身侧,状若无事地说:“你外祖总归是为你好的。杨太傅迂腐守旧,也教不好你。即便如此,学业也不可荒废,你每三日来母后宫中,母后亲自教你。”
“好,那儿臣以后,便要常来叨扰母后了。”均儿严肃的小脸上也绽开笑,他也是,有些想我了。
我拉着均儿的手闲话了些家常,无非是保重身体、勤恳读书之类的话。
他要走时,对着阿止和张生等侍臣说:“诸位先生侍奉母后有功,朕有赏。”
便吩咐他贴身的公公赏每人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副,他们下跪叩谢圣恩。
均儿淡淡一声“免礼”,又开口道:“若母后有一星半点差池,朕拿你们是问。”
嗯,先给个甜枣,再给一巴掌,恩威并施,不愧是我的孩子。
均儿告退时,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阿止上前去扶他。
“均儿,慢些。”我支着手,懒懒开口。“你是皇帝,做什么事情,从容耐心些。”
“别心急。”
儿子,别心急。娘会护着你,那些想害我们的、想欺负我们的,娘会将他们通通打倒。
张生在一旁笑着说:“娘娘与陛下感情真好。”
07
宫中死了人。
深宫之中,多得是枉死的冤魂,死人是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一遭,不止一个。宫里一个接一个,死了很多人,死的都是我的面首。
其中,便有擅厨艺的张生,爱弹琴的李生。
他们都是上吊自缢而死,但脸上,却有猩红色的蝴蝶斑纹。
和先帝的第一个皇后死法如出一辙。
宫中有各式各样的传闻。
有人说,是太后娘娘近来独宠那个奴籍出身的公子,其他人爱而不得,心灰意冷,因此自尽。
怎么自尽还有组团一起死的呢?
有人说,是先皇后的怨灵作祟,拉了人去陪葬。
可就算先皇后死后有灵,她与这些侍臣无怨无仇,为何要拉他们下阴曹地府?
有人说,是陛下不喜这些蜂蝶与他母后有染,暗中赐了死。
笑话,皇帝想杀人,还用偷偷摸摸的?
更有人编出后宫争宠的离奇故事,说是将性命献祭给太岁,可以换一个人痛苦死去,永世不得超生,有阴险的侍臣企图这样让风头正盛的阿止不得好死。
更是无稽之谈。如此麻烦,为何不直接去杀阿止?
08
年轻的侍臣们害怕了,纷纷嗫嚅着自请出宫。
“娘娘,臣家中老母重病,臣请出宫侍奉母亲。”
“准奏,倒是有孝心。”
“娘娘,臣突发恶疾,怕惊扰娘娘,自请回家养病。”
“准奏,保重身体,早日康复。”
“娘娘,臣昨夜梦见肚脐上长出了一棵菩提树,忽然悟了四大皆空,自请出宫,到莲华寺出家为僧,以后日日夜夜为娘娘祈福。”
“......有心了,准奏。”
“娘娘,臣不举。”
“......啥玩意儿?”
准奏准奏,通通准奏!
我宫中一下子清净许多,还有十来个人,怎么也不肯走。
“臣愿一生一世,陪伴娘娘左右。”陈生温声道。
“那些胆小鼠辈,不过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就吓着了?他们都不是真心爱重娘娘。”刘生骄傲道。
“死有何惧?臣对娘娘的心,天地可鉴。娘娘的安全,臣来守护。”霸道的王生很霸道地说道。
“啊对对对对对。”其他人附和道。
我笑眼看着阿止:“阿止,你呢?哀家允许你走,哀家放你走。”
阿止低眉道:“娘娘,奴再也不会先走了。”
我招呼大家离开,让阿止侍奉我回房。
房门一关,我反身将阿止按到门上,去掐他的脖子。
做宫妃之后,我的指甲留得很长,他一点不反抗,任由我将他颀长的脖颈掐出血。
“崔植!”我叫出了那个尘封许久的名字,“你怎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在崔护眼皮子底下杀人!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听我唤他名字,竟呛着憋出一个笑,笑得肩膀簌簌抖动。
“你......咳咳,没想到时隔多年,既便我变成了奴,你还是认出了我,你不想他们死吗,阿颜?”
我的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他又这样,叫我的闺名,一如数年前的过往。
我浑身颤抖着,缓缓松开了掐着他的手,眼中是如血的杀意。
“你到底在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