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哪一卷?”
戚长华穿着一身青黛色的长衣,没有束冠。
如墨的长发从泼下来,衬着他精致如画的五官更加矜贵无双。
可是眉眼之间的疲惫感,也同样越发深重起来。
安凉月脸上微微一灼,腰上一软,从戚长华的臂弯里脱了出来。
“我,只是……忘了,没有,没关系我自己取就行。”
“忘了?”
戚长华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是忘了自己已成仙身,还是忘了该怎么跟自己的夫君撒娇?”
安凉月呼吸又是一窒,下意识偏开脸,向后退去两步。
白梅香阵阵逼近,在她她心里开了一条死路,退无可退。
“戚长华,先放开我。”
男人的大手依然扣在安凉月的肩背上,两侧书架之间的缝隙不算宽敞,她用余光扫过书缝之间晃动的身影。
是负责打扫这藏书阁的小仙。
戚长华自鼻腔里轻轻一呵,挥手打开一片结界。
“现在没人看得到了,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书了么?”
安凉月红着脸,松开咬在唇间的一抹惨白色。
她指了指最上面角落处压着的典藏卷:“里面那一卷,博物妖志。”
戚长华不置可否,两指相并,将那卷轴应声抽在掌中。
“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除了你带在身边的那只小花妖,你觉得还会有妖邪有能力穿梭在你我眼前么?”
戚长华不冷不热地嘲弄了一句,转身回到自己刚才落座的竹藤椅上,摊开手中阅读半卷的典籍。
安凉月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一如玉北问所说,仙界胜地,的确不该会有像偃妖这类邪祟大摇大摆地穿梭。
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安凉月总不能直接一刀插进那个青儿的心脏吧。
抱下怀里的书卷,安凉月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戚长华。
“多谢。”
浅浅挤出两个字,安凉月转身想要离开。
“去哪?”
戚长华头也不抬,余光从安凉月身边扫了一下,长袖压在手中的典籍上,另一手从容撩起玉壶,斟上一杯,然后推到面前,又斟另一杯:“藏经阁里的典籍,不可外带出门,意味亵渎。这点规矩都忘了么?”
安凉月明白,戚长华是叫她过来坐到他面前的位置上。
所以第一杯茶,是斟给她的。
安凉月走到戚长华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身。
说实话,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安静地跟这个男人在同一个空间中自处,是怎样一番情景了。
他们太久没有说话,没有共事,没有试着靠近。
只是这藏经阁,她知道戚长华一直是常来的。
为了找寻梅朝颜的转世,为了寻到仙树妙法,他几乎泛滥了所有的典籍。
哪怕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定局尘埃,他依然不敢放松一口气——
手里压着的那本书,安凉月微微用余光扫了一下。
依然是有关合元神树饲养的博物志。
还有七天时间,他也不敢放松……
安凉月将袖子小心翼翼往下拽了拽,盖住嶙峋狰狞的一道道伤痕。
“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割血了。”
戚长华突然开口,将安凉月的心神拉回现实。
“你说,什么?”
“我说我找到了一个偏术,即使不用割血,也能滋养合元神树,只是效果差些,时间再久些。不过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差一日半日。你且回去将养身体,不用再为此劳神心力。”
戚长华合上典籍,端起茶盏凑到唇边一抿。
安凉月的脸色微微惨白,心头波澜泛滥。
“戚长华,整整十一年了,你迫我为神树割血喂饲,整整十一年。现在还有七天时间,你叫我安心休养,另寻他法?”
四海八荒,六界之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
抬眼看到安凉月沉如星夜的眸子里,闪闪光点如泪斑斑,戚长华心头唯有钝涩,但很快便转开脸,压回更冷更沉的声线:“委屈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其实另有他法。只是觉得,我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安凉月屏住眼角的松弛,沉沉吐出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依然会忍得很辛苦,可是眼泪却迟迟没有再掉下来。
“我倦了,先回去了。”
安凉月放下书卷,目光最后落在偃妖这一页上。
她能为戚长华做的,也只有这般点到为止的提示了。
七天之后,但愿他能耳聪目明,发觉褚青儿的真实身份。
至于即将油尽灯枯的自己,安凉月想,梅朝颜究竟能不能重生复活,对她和戚长华之间的关系,也早就不重要了。
她即将回到漠北,跟她的父兄一起,回到她从小自由驰骋的蛮荒之地。
那里没有仙界的琼楼玉宇华贵,也没有唾手可得的锦衣玉食。
可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年她像自由自在的小山鹰一样,爬上落月山的最顶峰。
用绳子,用凿子甚至用梯子。
🧐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惊为天人的戚长华。
为了能够成为他身边的仙眷,她学着细声细语,学着温柔端庄。
却终于还是弄丢了自己,也弄丢了他。
“你想去哪?”
安凉月转身的一瞬间,手臂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拽住。
一个轻飘飘的回转,被男人直接按上了茶桌。
泼墨的发丝垂在安凉月朦胧的视线间,他身上那股强烈的白梅香慢慢散尽。
戚长华用拇指轻轻调住安凉月的下颌,目光揉碎了按进她的寸寸肌肤。
“陪自己的夫君说几句话,都这么不耐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