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宫变,我如何也不能想到,自小便谨慎而活,疼我爱我的二皇兄,竟会做出弑父杀兄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将我囚禁在他身边,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
1我是整个昭安最得宠的小公主,父皇疼我,皇兄宠我,就连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巴结讨好我。
可是,我与先帝萧征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我母亲谢淑君是当年靖安城第一大才女,与先帝是青梅竹马之谊。
萧征有意娶我母亲为后,但我母亲爱他,却并未嫁给他。
她生于官宦之家,那豪门大院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更别提皇宫那个牢笼。
她见惯了尔虞我诈,所以她不愿卷入皇家争夺。
最后,只下嫁给一位书生,远离朝堂纷争,隐于市井,安安稳稳度日。
于是,我母亲便成了萧征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这所有的变故,发生在我七岁那年,家中失窃,父亲为流匪所杀,母亲自刎而亡
只留下年幼的我,被萧征带回去抚养,他给我荣华富贵,给我至高无上的权利。
以至于我认贼作父十余年。
当年那场浩劫,分明是萧征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不满我母亲只嫁给一个书生,为了强占她,不惜买凶杀人,争斗间杀了我父亲,我母亲不从,便挥刀自尽。
至于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母亲样貌相似,他这才愿意养在身边。
这些都是我那个好二哥,萧霁告诉我的。
“阿囡,二哥所做这一切,皆是为了帮你报仇,萧征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死有余辜。”
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前不久才经历一场血洗,虽已清理干净,可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血腥气。
也就留我翠玉轩一方净土。
萧霁洗去了他身上的血迹,好似洗去他身上的罪孽,端的一副清雅温润的模样。
我不免冷嗤,“为我报仇?二哥说的冠冕堂皇,若你对这皇位没有半分私心,你为何连大哥也不放过?不就是因为他挡了你的路?!”
我同他一起长大,怎会不知他对他的这位生父恨之入骨。
替我报仇,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阿囡,不是的,二哥这么做……”
他纡尊降贵的低声哄我,可我觉得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晃眼刺目。
便在床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下逐客令,“我累了,想休息,二哥请回吧。”
我就是这样恃宠而骄,因为我料定他不会杀我。
若是真的惹恼了他,杀了我,倒也成全我与父母团聚。
“阿囡……”
他还想挽回,但是见我执意不肯与他搭话,许久才无奈的起身,“那你好好休息,二哥改日再来看你。”
我仍旧没有理他,只听到他深叹一口气才离开。
萧霁逼宫,虽是如愿登上了皇位,但此时朝堂内外皆骂他逆贼,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他去做,自然不会在我这里多浪费时间。
等一切都恢复宁静,我才缓缓坐起身,目光放空了会儿,脑子里全部都是萧霁对我说的话。
那个我喊了十一年的父皇,就是杀我父母的仇人。
我不知道萧霁的话有几分可信,但我确实做不到像往常那样敬重我的那位好父皇。
2萧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上位,想必朝堂之上,总要有他一番大改,可他总是能抽出时间来看我。
自从变故发生后,我恨他、怨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似乎这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我母亲当初那么爱萧征,最后也只选择一位书生成亲。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有些厌倦了。
这样浑浑噩噩痴缠许久,我终于下定决心。
难得又一次心平气和的同萧霁讲话,“二哥,我想出宫。”
这段时日我心病难医,已缠绵病榻多日。
萧霁还在亲手喂我吃药,听到我开口,他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当然可以,阿囡想去哪里游玩,等你身体好些,二哥就带你去。”
“听闻城郊有片桃园此时桃花开的正盛,二哥安排,改日带你去如何?”
我看着他故意装傻,深吸了口气,直接挑明:
“二哥知道的,我说的不是出宫游玩,是离开皇宫,这辈子都不再回来。”
如若真想萧霁所说,我认贼作父十余年。
我现在待在这宫中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我,当初的我是多么愚蠢,愚蠢至极。
萧霁握着药碗的手缓缓收力,骨节都略微泛白。
但他仍旧笑着同我说:“阿囡开什么玩笑,皇宫是你的家,离开了皇宫,你还能去哪儿?”
或许萧霁所言不假,萧征真的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表面收留我、疼我、爱我,可自从我母亲嫁人,她的母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
总有各种理由,在短短数十年时间,那么大一个相府没落,落得家破人亡,鸡犬不留。
我此时出宫,确实无路可去。
怔然许久,我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自嘲的大笑,“可这皇宫就是家了么?它只是金丝勾勒的牢笼罢了,而我就是你们圈养的金丝雀,不是吗?”
不论是萧征还是萧霁,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给他们逗乐的。
萧霁的眸子微敛,他也愣了愣,但回过神后,神情依旧。
动作温柔的吹了吹手里的汤匙,继续喂我吃药,他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
却看的我心生寒意,“阿囡,如今在这世上,唯有二哥真心待你,出宫之事,日后莫要再提。”
明明我认识的二哥,君子如玉,雅正端方,却不成想,他与萧征的强取豪夺无甚差别。
他到底留着萧征的血。
我故意惹恼他,抬手就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
灼热的汤药烫在他的手背,我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对他的恨:
“萧霁,你最好能守我一辈子,不然,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看着碎落的青瓷碗,萧霁眯了眯眼睛,还是没有冲我发脾气。
他一拢袖子,冷声吩咐,“再去为公主熬一碗汤药,看着她喝下去。”
我的侍女本就被我的举动吓得呆愣在原地,听到萧霁吩咐,她更是慌不择路的退下。
不得不说,萧霁还真的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严。
与从前温良谦恭的他大不相同。
想来,他卧薪尝胆十余年,为的就是今日能一举登上至尊之位。
他竟连我也骗了这么多年。
萧霁盯着我看了许久,终是舍不得指责我什么。
平了气息,才又温柔的对我说:“阿囡好生休息,一会儿婢女来了,记得把药吃了,二哥还有政务要忙,晚点再来看你。”
他抬手,试图像往常那样摸摸我的脑袋。
但是我偏头躲开了。
他手上落空,指尖儿蜷了蜷,还是拂袖离去。
3“公主,吃点东西吧,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侍女倾竹让御膳房变了花样为我做膳食。
可是她怎么拿进来的,最后就是怎么撤走的。
自从我提了出宫,萧霁虽说面上没多大反应,却是派人守着这翠玉轩。
没有他的恩准,我不得离开翠玉轩半步。
他将我软禁在这宫中。
我斗不过他,只能以绝食来逼他。
倾竹自我入宫就伺候我,见我奄奄一息,急红了眼。
“公主,你若不好好照顾身子,哪里还有命离宫呢。”
我听不进去。
若是死了,解脱也好。
她见我不听劝,还是偷偷禀告了萧霁。
萧霁这些时日为了那些朝臣,本就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听闻我的情况,他还是放下所有政务,坐在我床前低声哄我吃饭。
“阿囡,只要你乖乖听话,之后你想去哪里,二哥都带你去。”
我背对着他,冷嗤道:“放我走,从此山高水远,两不相欠。”
萧霁隐忍着,他终于做出退步。
“如果阿囡真的不想待在宫中,那二哥就在宫外为你置办一处宅子,二哥送你过去好不好?”
“萧霁!”
我还是转过身子,红着眼睛看他,“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是非要离开这个皇宫,我是想要离开你,离你们萧家远远的,萧征害死我父母,你也想害死我是吗?”
玄袍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萧霁手背的青筋都暴起。
他那双眸子冷的骇人,可他唇角却勾着笑意:
“阿囡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杀了萧焕吗?”
他抬手,泛着凉意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我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举动,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
“因为他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他想要抢走你啊,阿囡,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将我钉在了原地。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往下掉。
“混蛋!我叫你二哥,我叫你二哥啊!你这是大逆不道!”
萧霁是萧征醉后宠幸一个宫女所生,他刚出生,母亲便被赐死。
在宫中的地位,连一个小太监都不如,任人欺辱打骂。
我初入宫时,害怕这宫中陌生的一切,唯独不怕他。
甚至觉得他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所以我主动靠近他。在这宫中,我与他最为亲近。
我叫了他十几年二哥,却不成想,他竟然对我存了这般心思。
萧霁抬手,帮我擦去眼泪,他生的剑眉星目,宛然一笑就能颠倒众生。
可我只觉得骇人,惧意从心底而生,“阿囡乖啊,别害怕,二哥不会伤害你的。”
“你滚啊!”
我狠狠推开他,心里犯恶心,止不住的干呕,“你就是个疯子,疯子!”
可不论我怎么骂,萧霁都没有半点反应,就这样从容不迫的看着我胡闹。
直到我我摸出了枕头下的匕首,才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惊慌,“阿囡,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我在心底冷笑,原来,萧霁还有惧怕的时候。
可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他那么卑鄙!
他用倾竹的命,用我翠玉轩所有人的命威胁我,夺去了我手里的匕首。
4萧霁将翠玉轩上下几十个人的性命悬在我头上,让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只能行尸走肉的活着。
他来看过我几次,已然不见他上次那般阴鸷森寒的模样。
水晶帘动,满架蔷薇盛,窗外的阳光刺眼,缕缕清风穿过窗柩,拂起床幔,携着缕缕清香。
不知不觉,天气竟也变得炎热。
萧霁刚即位不久,朝臣理应难以服从于她。
可不知他到底用了何种手段,才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将整个朝堂料理的有条不紊。
他当真是有几分将相之才的。
他总算是空出了时间,亲自端了杯凉茶递给我,“院子里炎热,回屋避避暑。”
这些时日,我那一身反骨都被他折了去,像是听话的宠物,他开口,我便起身。
他用手帕替我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
温声道:“阿囡,对不起啊,这段时间太忙,答应你去看桃花的,现如今也开败了,不如为兄带你去看荷花如何?”
忙于政务之余,他还总要想办法哄我开心。
可自从宫变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笑过。
他这样兴致勃勃的安排下去,于我而言,哪里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他怎么安排,我照做便是。
好不容易出次宫,萧霁准许我在外面多玩几天。
倾竹就忙里忙外的帮我收拾东西。
还小心的发着牢骚,“此时正值盛夏,外面的太阳这么毒辣,皇上怎么非要这时候带你出去呢?”
我坐在窗边,倚着窗柩,望着夜里银辉的月,也没听她说什么。
“明日公主可要把帷帽带上,免得晒伤了。”
“……”
“公主?”
见我许久都没有反应,倾竹还是过来将窗户关上,“公主,你现在身子骨弱,夜里还是少吹些风。”
这段时间,我的思维迟钝了很多,总时不时发呆。
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倾竹喊我多次,我才回神,淡淡应了声,才去睡觉。
次日萧霁早早的就等在我宫中,他没有叫醒我。
就坐在那儿,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幔,他姿态绝绝,如水中月,镜中花,那样不真实。
教人捉摸不透。
见我醒来,他便笑着迎上来,体贴的照顾着我的一举一动。
好些时候我都忘了,此时的萧霁是一国之君。
与他同游,泛舟湖上,此间荷花开的正盛。
萧霁摘了半熟的莲蓬,亲自动手剥给我吃,我木讷的接过,目光却一直落在湖面上。
远处丝竹萦绕,惬意的很,正值盛夏,阳光刺目,落在湖面上,拂开一阵风漾起涟漪,波光粼粼。
看的出来,萧霁很高兴,他许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可这笑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我望着湖里嬉戏的游鱼,我羡慕它们的自由。
心底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趁萧霁没留意,越过船舷,直接跳进湖里。
夏日的湖水没有很冷,心中有片刻的解脱,我没有看清萧霁脸上的神情,大概精彩绝伦吧。
可我还没失去意识,就又听到一声落水声。
岸边一阵躁动和惊呼,他紧随着我就跳了进去,他着急的喊。
“阿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