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 |发布时间:2024-02-27 10:47 |字数:3967

邬州盛极一时的沈家被抄了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我冒着大雪从乱葬岗驮回来一个漂亮的公子,受了极重的伤,尤其是两腿间,鲜红一片。

天太冷,他身上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

我脱光了钻进被窝搂着他,期期艾艾道:“沈公子,不要死……”

后来,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东西二厂都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我又脱光了爬进他的被窝,缠着他的腰,眼巴巴道:“随之哥哥,我们圆房吧……”

“阿晚,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沈随之如墨般漆黑的眸子盯着我,喉头滚动。

1

在乱葬岗找到沈随之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尤其是双腿间,血液冻成了厚厚冰碴,鲜红鲜红的。

我驮着比我高大许多的沈随之,翻了两个山头,才到家。

雪太厚了,到家的时候,我双腿冻得青紫,而沈随之身上更加凉了。

我烧了热水,脱掉了他身上因为失血过多凝结在一起的血衣,一点一点给他擦拭伤口。

双腿间骇人的伤口,再晚些怕是失血过多丧了命。

小小的火盆起热太慢,最后我咬咬牙将我和他都脱光了,塞进了一个被窝里。

我搂着他,不敢开灯,甚至不敢让沈随之醒来。

他曾经邬州最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沈知府家的少爷。

如今却变成了太监,还和一个街角卖豆腐花的村姑搂在了一起。

两个人挨着,终于暖和了些,我累极了,也终于睡了过去。

2

第二天一早,我被“哐哐哐”的敲门声砸醒。

惶惶然睁眼却猛地撞进一对漆黑的眸子里。

沈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只是那双眼睛无悲无喜,早没了昔日的光亮。

“安晚,怎么回事啊,下雪就偷懒,快点起来开摊,小爷我要吃豆腐脑。”门外传来了喊叫声。

是隔壁卖猪肉的勇哥。

我松了一口气,红着脸从被窝里出去,背着沈随之套上昨日还没被烤干的袄子。

“勇哥,我染了风寒,今日开不了摊了,明日吧,明日我给你端过去。”我靠在门上轻声道。

说完,我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

“你平时不生病的啊,怎么突然生病了,你开门让我看看。”门又被撞了下。

我赶紧顶住门,又道:“不碍事的,我服了药了,男女有别,你进来了让我以后如何寻人家。”

门外沉默了一阵,勇哥又道:“我给你拿药放门口,等下你记得拿进屋,有什么事喊一声,我就在隔壁。”

“嗯,谢谢勇哥,等我好了请你吃豆腐花。”

勇哥走了,我敛着半干不干的袄子,冻得只打哆嗦,但再也没敢上床去。

床上沈随之的那双眼睛太冷了。

我熬了粥,给他端过去,喂到他的嘴边,他不喝。

没法儿,我只得含到自己口中,再贴着他的嘴唇给他喂。

他的双眸闪动了一下,我舌头一卷,喂下去了。

有了这个开局,后面喂的时候就顺当多了。

我又给他身上换药,一开始他还像个死人似的无知无觉。

换到下半身的时候,他挣动了一下,但又泄了劲儿。

他伤得太重了,即便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沈公子,我不会安慰人,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活下去,把我的仇人都杀光……”

“沈公子,你活了下来,这就是命,天命不可违,我很早就没了父母,但人总是要谋个出路的……”

“沈老爷和沈夫人是那么好的人,你一定要为他们沉冤昭雪,所以你得活下去……”

“沈公子,阿晚想让你活下去,我从雪地里翻了两个山头才把你救回来的……”

……

我说了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又是因为我说的哪句话。

后来我再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变得很顺从。

即便是擦拭下半身,他也装得无所谓。

3

这几日我起早贪黑地卖豆腐花,赚来的钱好不容易供上了沈随之的药。

不愧是练家子,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但好像那夜过了后,从前邬州沈家意气风华的少爷就死了。

现在的沈随之阴鸷得让人可怕。

我窝在灶前烧火,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我,目光深沉。

“为什么要救我?”他突然问道,声音暗哑,像染了冰霜。

水烧好了,我一瓢一瓢地往浴桶里舀水,说起那日我卖身葬母的事情。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红衣少年掀开马车帘子,青葱玉指递过来一锭金子。

他给了我金子,却没有要我的身。

水汽氤氲,熏得我脸热。

那日的红衣少爷现在就在我的房里,与我隔着不过一步的距离。

时至今日,我依旧喜欢他。

但我只说道:“一锭金子,值好多钱的,我葬了母亲,余下来的钱买了这间豆花铺子,日子也变好了,我救公子,就是为了报恩……”

沈随之漆黑的眸子盯着我,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只得局促道:“水好了,药材也放进去了,你沐浴吧。我,我去外面。”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安晚,我不是男人,你知道的吧。”

我慌了神。

难道这也能被看出真心吗?

“我,我出去。”我慌不迭地逃开。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开始沈随之动不了,只能被我安排。

我让他睡床,自己就窝在柴火堆上。

后来他能动了,又将我像小鸡一样拎回了床上,和他一起。

现下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却站在床边局促地不知该不该上去。

他却对我说:“安晚,我把自己卖给了镇南王府,明天就跟人牙子去南边了。”

我猛地抬头,震惊道:“那,那我怎么办?”

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在考虑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急忙解释道:“我,我这几日,同你,同吃同睡,你,你不娶我吗?”

我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

他可明白我的心意?

“隔壁的林勇对你……不错,他会娶你的。”他不看我,只说道。

我扯着他的袖子,咬牙道:“可,可,我喜欢的是你。”

十三岁那年,看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金尊玉贵又好看的公子,他在我心里始终如一。

沈随之暴躁地甩开我的手,恨声道:“安晚,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我以后就是镇安王府的一条狗,是腌臜的阉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说着,他便摔门离去。

连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收拾。

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5

我打听到发卖的人牙子今日凌晨一早就启程去了南边。

沈随之是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人,我怎么舍得就让他这样一走了之。

于是,我也收拾了包袱,将摊子撤了,门锁好,上路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安随之。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弯下脊背,跪在地上。

一个脸白得跟发胀的馒头似的老太监从轿子里下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将他当成了踏板。

我攥着包袱的指尖掐得发白。

他抬起快低到地下的脑袋,看见了我。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个目光,我只知道,那一刻他是多么不希望被我看见。

等老太监走了,他拎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在了墙上。

“为什么跟来?”他满眼的阴鸷。

我吃痛,可怜巴巴道:“你还没娶我……”

沈随之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又赶紧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可以去镇南王府上当厨娘,我做菜很好吃,你吃过的……”

接着,一双大手压在了我的后颈,力气大的几乎要将我捏碎。

“安晚,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别后悔。”

这是沈随之第一次主动抱我,我觉得这趟真的来值了。

6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镇安王的厨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当上。

沈随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灰腻子,一点一点地抹在我的脸上。

他嘱托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洗掉。”

我郑重地点点头。

“进去以后,看见主子就低着头,别给我惹麻烦。”

他的指腹粗糙,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脸红了,不知道他看得出么?

进了王府后厨,我才知道自己当不了厨娘,只能是个洗菜挑粪的粗活丫头。

王厨娘胖胖的,骂起人来的时候也中气十足。

她扯着我的耳朵教我做事。

“别以为是李公公塞进来的,就当自己是个人了,这是主子们往嘴里吃的东西,若是菜叶子上有一丁点泥土沫子,小心你的手指头!”

我才知道,能进王府后厨,是沈随之求了李公公。

而李公公就是那日踩在他背上,脸胀得和白面馒头似的那个。

我不知沈随之是怎么求的。

只知道,在这里,他不叫沈随之,叫随安,其他人都叫他小安子。

不知为啥,我有些脸热。

这个安,会是“安晚”的“安”吗?

南方的水不是很凉,比在邬州好多了。

就是我一天要洗太多的菜了,一片一片叶子的洗,手整日里都泡在水里。

被泡得白胀白胀的,到晚上一搓,都能将手皮给搓下来。

听说在我之前洗菜的那个丫头,原来是给李公公对食的。

每天夜里都被喊去,回来的时候一身伤,青青紫紫的,吓人得很。

没三个月,就死了。

讨厌太监是这后厨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做事认真,王厨娘有时候吃了酒,就会多和我说两句。

“安晚你也就是长得黑,跟个小煤球似的,不然啊,你就和上个洗菜的小丫头一个下场。”

“太监都不是东西,你离他们远一点,他们恶心得很。”

“都没根了,还玩女人,拿什么玩?腌臜东西,我呸!”

她拿脚踢我,啐道:“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我埋在洗菜盆里不说话。

太监也有好的,沈随之就很好。

我愿意和他做对食的。

我惶惶然抬头,树影婆娑下,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身姿挺拔,如黑松般站立,但他的周身却冷得很。

见我发现他的那一刻,他冷然转身。

我许久没见到沈随之了。

我拔腿就追了上去。

沈随之走得很快,但我知道,若他真的不想见我,以他的功夫又如何能让我看到他。

我追上去,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随安,你不要走……”

他的身体一怔,带着血腥味的冷意才慢慢化开。

“为什么不听王厨娘的话?”他问我。

我却胡乱在他的身上摸了起来,怎么如此重的血腥味。

“你怎么了?为何受伤?伤哪里了?让我看看。”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

他捉住我肿胀发白的手,眸子里的冷意更深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气急了,为何现在要问这般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管我,我爱听谁的话就听谁的话!”我踹在他的小腿上。

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发脾气,但他擒着我的手,也不生气。

只说道:“安晚,你会后悔的。”

7

第二天,王厨娘将我叫到跟前,睨着我,不情不愿道:

“你命好,有个好哥哥,替王爷挡了一刀,明日你就去王妃跟前当差吧。”

我涂了灰腻子的脸直发白。

“朝中要变天了,听说是东厂的锦衣卫来暗杀王爷的。”

“不过这也不关我们做下人的事,日后你到王妃跟前当差,小心行事,不要坏了我的名声。”

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挡了一刀,挡在哪里了……

难怪昨晚他身上那么浓的血腥气,为何伤在哪里都不让我知道。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咬牙问道:“我哥哥现下在哪里?”

“已经请缨和王爷出去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王厨娘嗤笑了一声,“想来是不愿你担心,没想到太监也有好东西。”

王妃温柔又貌美,听说我哥哥为王爷挡了刀,待我比对旁人又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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