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书高中探花,为娶公主,一纸休书遣我下堂。
身怀六甲的舞姬,成为临安城最大的笑话。
但后来,公主府落败,程北书获罪下狱。
他残了身子,声泪俱下跪在我面前,求我给程家留一条血脉。
我眼尾轻挑,“我不过人尽可夫的舞姬,谁能证明这是程家血脉?”
一、
程北书高中三甲的喜报传来,我提着裙摆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本应撞上他胸前戴红花,高头大马地游街。
可那马背上的却不是他,是一名女子,眉眼生得极好。
程北书在前头牵着马,不时回头与她调笑,女子张扬地笑着,满脸明媚春风。
心底蓦地一沉。
“那是新科状元吗?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双喜临门,听说圣上已为他与当朝嘉宁公主赐婚,只等三书六礼一过,状元入朝之日,便是佳偶天成之时。”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自然就看不上我这出身贫苦,对他仕途毫无帮助的平民。
我抱着肚子回到房中,小桃正板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满脸同情和犹豫。
程北书那边派人来传话,递来一封休书,让我快些看了,按下指印,他要带回去复命。
以七出之条中的淫佚和无子为理由,遣我下堂去。
我云淡风轻地签好了休书,不怒反笑。
如此正好,他并不知道我已有孕,这腹中孩子便与他程家再无干系。
“那便,去父留子吧。”我抚掌大笑。
二、
我叫赵瑞雪,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遇见程北书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穿越回去。
可后来,被他寒门学子、饱读诗书、壮志未酬的人设骗得团团转。
偏他又生得丰神俊朗,我一条颜狗毫无抵抗之力,一来二去便被他诓骗得进了天仙楼。
在现代时,我是舞蹈学院出类拔萃的学生,在这儿成了天仙楼里首屈一指的舞姬。
成婚三年,我用日夜跳舞所得供他读书,送他上京赶考,到头来得到的只有一封休书。
他以“成亲三年无所出”休妻,却不知我在他离开临安赴京时便已有孕。
原本打算等他回来,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现在看来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本来就没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他不过是我其中一条出路,断了再寻便罢。
我抚了抚微凸的小腹。
“孩子啊孩子,如今只等你出生,阿娘便可以彻底摆脱渣男,踏上人生新征程。”
可是这日闲暇时,我在房中给孩子绣肚兜时,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天仙楼。
点了名要找我。
我站在二楼望下去,阵仗还不小,来势汹汹可惜全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高端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三、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嘉宁公主江晚宁,我那前夫哥的现任。
一袭掐金丝绣百蝶云裳,带着少女的娇俏,眉眼却勾人,美艳不成方物,引得天仙楼的恩客们投去目光。
“贱人何在?”她身旁的婢女朝楼上吼。
而后江晚宁便瞧见了我,就那种仇人相见不需要过多眼神的感觉。
她指着我,命人将我拉下来,扔在她脚边。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骂我不知羞耻,骂我一双玉臂万人枕。
“人尽可夫。”身边的婢女吐了口唾沫。
我全程都没有反驳,任凭宾客们嗤笑的目光环绕,众人指指点点。
闯入二楼的那群人匆匆跑下来,附在江晚宁耳边小声低语。
她脸上的神情从轻蔑转为愤怒。
俯下身,鲜红指甲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与她对视。
嘉宁公主柔美无双,果然名不虚传,一双眼秋水横波,让我这个临安第一舞姬自愧不如。
“东西在何处?”
“别逼本宫动手,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我露出惊恐的神色,瑟瑟发抖,目光中透着怯弱,唇齿都打了颤。
“不知公主要什么?民妇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民妇”二字如同尖刺,扎进江晚宁心里,她扬起巴掌“啪”地甩下,我当即跌坐在地。
迅速捂住小腹,弓着身子,以后背相对。
“你只是弃妇罢了。”她急着宣示主权,“那枚玉佩在何处?速速招来,免于受苦。”
原来是要玉佩,我低头勾唇一笑,抬眼时却是满眼惊恐。
“弃妇?”我努力直起身子,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不,北书是爱我的,他不会休弃我。”
又是重重地一巴掌,“你有什么资格叫驸马的名字?休书已下,纠缠还有意义吗?”
江晚宁扬起头,咄咄逼人地朝我伸出手。
我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那枚与程北书定情的玉佩,抬起头用目光作最后的恳求。
婢女夺过,交到江晚宁手里。
她趾高气扬地走了,离去之时,还不忘掀起桌上滚烫的茶壶。
沸腾的茶水飞溅过来,我伸手去挡,小臂瞬间红了一片,肉眼可见浮出一圈燎泡。
妈妈连忙过来拉我。
我摆摆手站起来,别过脸在无人处,笑了。
今日闹出的动静不小,天仙楼的宾客非富则贵,他们能认得我,自然也能认得嘉宁公主。
这当朝新封公主欺辱平民的奇闻逸事,落到皇帝耳朵里,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只要腹中孩儿无事,狗男女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我手里攥着的,从来不只有这一枚程北书送我的定情玉佩。
他们要战是吗?那便来吧,我无所畏惧。
四、
说起这位嘉宁公主,也不是多尊贵的身份。
不是正宫所出,也并非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只是先帝在民间游历是意外留的种,如今新帝封位,寻回幼妹加以封赏,不过是为了得个好名声罢了。
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却不懂得体谅民间疾苦,反而一副娇蛮小姐的做派,真是令人费解。
小桃敲门的时候,我正用长布条一圈圈地裹着肚子,为着不让人看出来我身怀有孕,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只是我没办法不这样做,嘉宁公主什么脾性,程北书一家子什么德行,我不是不清楚。
“等等,小桃你等等。”我迅速整理好衣衫。
小桃给我带来了好几个消息。
一是程北书终于苦尽甘来,受封正五品中散大夫,是个闲散官职,想来还是嘉宁公主撒娇求来的。
“哧”,我嗤笑一声,程北书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一清二楚。
能高中三甲算他好命,本来就没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好生活。
“这第二嘛,”小桃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猛地一拍我肩膀,吓得我整个人弹飞。
“公主与那渣男成婚第二日,便遭到了圣上的训斥和敲打。”
我听得津津有味,关于公主这几日如何闭门思过,原本高调张扬的公主府下人都收敛了许多。
这也难怪,本身这公主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而这第三点,偏巧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枉我筹谋这些日子,甚至生生挨下那壶滚烫的茶水。
圣上寿辰降至,天仙楼被召进宫中献艺,而我作为名动临安城的舞姬,则是被点了名。
小腹上缠着布条,无人知晓我腹中怀有孩子。
我的机会,终归是来了。
五、
天仙楼的吴妈妈与宫中尚乐坊的教头素有交情,这次的御前献艺也是她一手安排的。
临安第一舞,名动京城,连宫里的贵人也生出了兴趣。
时值深冬,京城虽未落雪,但殿内已点燃起暖香。
暖香熏人醉,丝竹乐声缭绕,我被簇拥在七八个舞姬的中央,一袭白色狐毛大氅,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眸色深邃,面如脂玉。
我熟练地旋身,抬眼,看向座上的年轻帝王,眼波流转,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娇媚和傲骨。
他的眼睛亮了。
仅勾一勾唇,在头顶抚掌,一声声节奏伴随着踝间金铃起舞,如痴如醉之间,我伸手扯落狐毛大氅。
仅着薄纱的曼妙身躯,牢牢吸引住了帝王的目光,与此同时,我小臂上的狰狞伤疤让他眉头一皱。
“大胆贱婢,敢扰了圣上寿辰的兴致!”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怒喝一声,周遭的乐声戛然而止,我见状立马惶恐跪下。
尚乐坊的教头从旁侧迎来,瑟瑟着跪倒。
我适时地落下一滴泪,抬起头,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向殿上那人。
“怎么回事?”圣上的愠怒稍解,却仍是皱着眉头,“好好的身子,怎么这么大一块疤?”
这时候,吴妈妈闻得此变故,匆匆赶来为我求情,却被侍卫们拦在了外头。
殿上的官员中,不乏天仙楼的常客,方才喝得微醺并没有认出来我,如今天子一怒,酒也醒了大半。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禀告陛下,让侍卫们将吴妈妈放进来说话。
与此同时,认出我的还有坐在高台两侧,正在你侬我侬的公主和驸马。
“奴婢见过圣上。”吴妈妈拉着我一同磕头。
天仙楼那日的来龙去脉,嘉宁公主是如何把滚烫茶水泼在我手上,如何巴掌伺候,仗势欺人,受害者现身说法,圣上看得更加分明。
言官站起身,“坊间已经传遍了,百姓们都畏惧嘉宁公主的跋扈。”
扎进少年帝王的内心的这些话,都在我的算计之中,包括将天仙楼受辱的经过,通过市井小儿的口口相传,发扬光大。
事到如今,风波的中心已经不在我身上,那对新婚夫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程北书用一种及其怨恨的目光凝视着我。
圣上让我平身,问了我的名字,我如实作答。
他说赵瑞雪,嘉宁公主为何要找你的麻烦?
我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是程北书曾经为了哄骗我供他读书,供他上京赶考立下的借据。
署名的位置,还印有他鲜红的指印。
他怕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装穷卖惨,甜言蜜语,使尽浑身解数哄我签下。
纸条递到圣上手里,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与你这卑贱舞姬立什么借据?”程北书急了,当庭要与我对质。
嘉宁公主使了个眼色,让婢女上来拉扯我,想捂我的嘴,却被圣上一声喝住。
“驸马的字迹,孤是认得的。”
“当日科考前三甲的考卷,都一一过了乾清宫。”
他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区区三百两孤替公主还了便是,为何要做出这么大的阵仗?”
“因为奴婢并不只是天仙楼的舞姬,而是当今驸马程北书的糟糠之妻。”
六、
当日江晚宁闯入天仙楼,本就是为了向我示威,同时为我那前夫哥取回当初与我的定情信物。
我特意将事情闹大,让她在天仙楼一众贵客面前欺辱我,故意引她说出我和程北书的关系。
就是为了这一日。
我与程北书的旧事,没有大张旗鼓,只在天仙楼草草摆了几桌,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
原本只有吴妈妈和小桃几人知道,如今基本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嘉宁公主的新婚驸马乃陈世美转世,为仕途顺遂抛弃糟糠,算不得良人。
传着传着,连带着他那正五品中散大夫的闲职都变得不光彩,三甲之名也名不正言不顺。
圣上听着言官一字一句禀告,眉头越蹙越紧,程北书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密。
我与吴妈妈一同被领下了殿。
还没有回到天仙楼的卧房中,圣上的雷霆旨意便传了下来。
怜我境遇,百两黄金送入天仙楼;作为补偿,一幅御笔手书挂在天仙楼的正中央。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
盛赞我的一舞翩若惊鸿,蜿若游龙,同时对公主的蛮横之举只字不提,是恩赏,是弥补,也是威胁。
若我收下,便等同于与陛下达成封口协议,我与程北书那些旧事一笔勾销。
“奴婢,谢过圣上恩典。”我盈盈拜下。
既能收了银子,又能跟渣男撇清关系,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圣上的意思,奴婢心中明了,定不会再让圣上为难。”
自那以后,天仙楼门庭若市。
程北书被贬官,江晚宁被禁足公主府的消息递进来时,临盆之日迫在眉睫。
我再裹不得小腹,身下流出猩红的血,推门而入的小桃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忙就要往外跑。
“慢着,别张扬。”我叮嘱她,“叫吴妈妈来,快些。”
吴妈妈也被我毫无血色的脸吓了一跳,但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一时间也明白了我隐瞒有孕的缘由。
她迅速找来稳婆为我接生。
几近力竭之时,我扯住她的衣袖。
“公主府的禁足令,持续到何时?”
“明年初夏。”
够了,小半年时间,够我保住这个孩子长到半岁。
当公主回过神来想对付我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七、
江晚宁解除禁足那日,马不停蹄便派人来天仙楼蹲我。
可我早已带着小桃和长安离开,长安是我给孩子取的名字,寓意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吴妈妈守口如瓶,楼内还挂着圣上御笔亲题的书卷,那些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走了,带着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和圣上赏赐的三百两黄金,在临安城郊外买了一处不算大的宅子。
还连带着购置了城外一家酒楼,取名嬛雅集。
楼内上至掌柜,下至跑堂,全都是无家可归,被丈夫休弃无处可去的女子。
那处酒楼,我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看中,但本朝律法有令,不可以单身女子名义购置任何产业。
腹中的孩子帮了我很大忙。
或者说这是程北书做的唯一一件好事,给我留了个种,让我能以寡妇的身份拥有自己的事业。
嬛雅集打着女性自强的名头,吸引了许多女性宾客,还有一众喜好风雅,八卦之心拳拳的文人墨客。
赵长安长到一岁,便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路,时不时开口牙牙,磕磕绊绊地唤我娘亲。
我从不在嬛雅集出现,但凡要抛头露面的事都一应交给掌柜的去干。
偶尔同小桃出门采买,皆以男装示人,在外人眼底,小桃才是嬛雅集的幕后老板,而我是她的随从。
本以为这一世都不必与那两个人再次相见。
可我错估了命运这东西,也高估了临安城地界的大小。
有些事情没有到终结的时候,老天爷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总会让恶人得到他还有的报应。
当然在此之前,我也不介意受点苦。
八、
再次遇到程北书,是在集市上的某个茶座。
小桃听说书听得入了迷,非得拉着我一起坐下,长安正是坐不住的年纪,在一旁闹腾不已。
我费尽力气用拨浪鼓安抚他,却还是无补于事,一声响亮的啼哭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其中便有令我熟悉又讨厌的目光。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虽然年岁长了,但还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小桃,渣男。”我压低声音,扯了扯小桃的袖子。
她扭头一看,惊得差点没打翻茶杯。
“别慌。”我先镇定下来,“按原来说的做。”
她心领神会,猛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大把铜板,往空中抛洒。
一时间,漫天飞雨洒金钱,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开始纷纷俯身捡钱。
趁此机会,我俩转身开溜,程北书想追上来一探究竟,却被人群挡住了去路。
原来郊外也已经不安全了。
“渣男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小桃气喘吁吁地埋怨着。
我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长安毕竟是程家血脉,若是被程北书找到,怕是又要闹上一场。
“这嬛雅集怕是得先歇业一段日子了。”小桃有些懊恼。
可我并不这么想。
若是此时关闭嬛雅集,定会引起前来寻我的程北书注意,顺藤摸瓜迟早查到背后之人。
且嬛雅集内都是身世可怜的自家姐妹,如何能说歇业就歇业?
我当即否决了小桃的建议。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我只能去那里。
“哪里?”小桃一头雾水。
“天仙楼。”我目光笃笃,“小桃,咱们该回去看看吴妈妈了。”
“回到我的主场去,我要直面风暴。”
“为了长安,为了我们以后安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