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一朝倒台,我身为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蛇妖,为了还恩被迫附身在秦家的三少爷身上。
然而我兢兢业业没几天,却发现为二少爷守寡多年的嫂子不甘寂寞和外人通了奸。
为了整肃家风,我将她赶了出去,逼得她走投无路下只能借着卖豆腐的名义做起了暗娼。
我本想冷眼旁观,可奈何我现在用的身体一直念着那个女人。
相思之苦实在难熬,没有办法,我只能变化模样去照顾她的生意。
谁知一来二往的,我竟然将自己搭了进去。
1
妖界生死符,午夜子时将其燃烧,并将剩余的灰烬以露水送服。
便可召唤符箓所属的妖怪为其实现一个愿望。
因为心法过于简单的缘故,五百岁那年,我刚刚修炼出人形。
还不知人间险恶,便天真地修了一道送给第一个愿意帮助我的凡人。
如今几百年过去,人间早已不知改朝换代多少轮。
等到我突然在大半夜被传送到一间屋子里。
看着面前男子额上明明灭灭的符文时,才恍然想起这一遭。
此时男子已经咽了气,嘴唇发紫,虽然皮肤尚且还有温度,但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脸,左右看了一圈。
长得倒是挺端正,只是这人已经死透了,这让我该如何了化他的残念?
正当我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走,结果都会回到这间屋子里。
我咬紧牙关继续尝试,如此反复了十几次,依旧无果。
「别试了,完不成他的愿望咱们是走不了的。」一个类似婴儿的尖细却诡谲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这是我养的鬼仆,专门供我差使的下人之一。
我没有理会它的话,而是并吸收神,隐去身形后继续尝试着向外走。
「主人!快停下!不能再继续往前了!」鬼仆仍旧趴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
「吵死了,除非我死,不然别想我帮一个人类完成愿望。」我嗤笑一声,无视掉它的警告。
但我却没走出去几步,便被什么力量弹了回来。
想必是符咒的缘故,我心想。
我从地上爬起,正要上前摩挲,一道女人细细的哭喘以及男人的低吼声传入了我的耳畔。
我循声望去,透过窗口狭小的缝隙,我看见女人纤细的足像温润的玉勾般。
从虎背熊腰两侧怜怜地伸了出来。
我早已不是几百年前未经人事的懵懂小妖,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自然也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回避。
然而正当我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听见女人甜腻的哭声从屋内传来:「堂少爷……求求你饶了奴家一马吧……」
好似一块冰划过我的脊柱,我浑身一颤,顿时觉得汗毛直立。
2
往事百般涌上心头,片刻后,我穿墙而入,瞬移至床榻前,俯身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待看清这女人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时,我的心顿时如坠冰窟。
想必每个妖怪都有从对人类的憧憬,到对人类嗤之以鼻的过程。
我也是如此。
同样是在五百岁那年,我借着历练的由头下山游玩,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位交心的女子。
我们一同游山玩水,尝遍人间美食,时间一长,不自觉间就生了别样的情谊。
但这一切的平静,都在我主动告知女子我的真实身份那一刻全都破碎了。
原本约定了要在半个月后女子的生辰当天,我带她回山里去见一见家里的长辈。
可谁知她转头就把我的身份出卖给了一位道士。
结果就是我们家十一口人,除了我以外,全都死于非命。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下过山。
与其说我憎恨人类,倒不如说我恶心人类。
如今沧海桑田,转眼又是几百年过去,当年被那个道士折去的修为我也早已补全。
奈何命运弄人,这次我再下山,竟当即就遇到了当年背叛我的那个女人的转世。
更可悲的事,我还会因为这样一场难堪的相逢心悸不已。
而那个女人,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冷哼一声,回到了尸体所在的房间内,盘坐在地上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其实这所谓的生死符并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要我愿意折损几年的修为,随时就能离开。
只是我不乐意罢了,为了那么个女人,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况且不过是区区转世,当年我能将她挫骨扬灰,现在一样能再杀她个千次百次。
我看了眼门外来往的人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一夜过去,尸体已经发出了略微的腐臭,我心知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
百般权衡下,一咬牙,还是掐了咒附身在那尸体上。
「主人,外面有人来了。」这时,一旁的鬼仆提醒道。
「知道了。」我淡淡地回应一声。
下一秒,一位丫鬟匆匆推门而入:「三少爷,奔丧的族人差不多都到了,咱们赶紧……」
我没等她说完,手里掐了个咒便往她身上打去。
直到这丫鬟双眼空洞的停下动作,木讷而缓慢地跪在了我面前,我这才询问起关于这具尸体的一切。
3
这具尸体的主人名唤秦淮,因为胞兄早逝,家中亦无其他兄弟,所以刚过及冠的年纪就得挑起了一家之主的担子。
秦家是在朝里当差的儒商,家大业大,雄踞江南。
却因一场查抄,不光革了江南这边一大半太监的官职,同时也剔了秦家的半边根基。
就在秦老爷刑满释放的第二天,这位曾经的江南首富还没来得及重兴旧业,就突然咽气了。
秦家是个大家族,秦老爷的丧事是有族中辈分最高的舅公操办的。
白花花的灯笼在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里飘摇,连绵的春雨浇湿了一切。
如今正值回南天,那秦老爷的棺椁也跟着在发潮。
我来到前堂的时候,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片人,我冷冷地扫过一眼后,才收回了视线。
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唯独只有旁系的秦二爷父子脸上带着隐晦的喜气。
我垂眸沉思,方才跪在最后的那个女人,就是昨晚那场艳情女主人公,也是我如今这身份名义上的嫂子。
除此之外的其他女人则是秦老爷的妾室。
至于秦二爷父子,则是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秦老爷赶出了家门,也是在秦家出事后,才得以借机回来。
不过是‘趁你病要你命’罢了,所举为何,不言而喻。
尤其是那秦为礼便是那场艳情的男主人公,是那所谓的堂少爷。
他们二人一个二少奶奶,一个堂少爷,真是下贱。
我勾了勾唇,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上前一步对着众人说道:
「眼下秦家是我当家,那便由我当着亡父的面宣读第一道家令。」
「这……这不合规矩啊……」
「今日不是……」
下方众人皆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发言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全然不顾他们的哀嚎,顾自接着往下说:「等丧事结束后,各位便自寻谋生去吧,我秦家留你们不得了。」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包括那位嫂子在内的所有女人,以及秦二爷父子。
「什么?!」
「秦淮!你别欺人太甚了!」众人大惊失色,秦为礼冷下脸来厉喝一声。
小妾们也是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交头接耳,人群中,只有那个女人怔怔地望着我。
4
片刻,一位生得美艳的小妾大声喊道:「三少爷,老爷子尸骨未寒您就要打发我们,只怕是做得太绝了。」
有了第一个开头,后头也有人跟着喊道:「我们既然进了你秦家的门,死也是你们秦家的鬼!」
「我们不走,死也不走!」
我被吵得头疼,皱起的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忍了忍,我对着一旁地小厮摆摆手:「把这些吵闹的统统架出去。」
「是……三少爷……」
秦二爷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挣脱旁人的搀扶,胡乱挥动着双臂:「反了!反了天了!」
「这秦家先前是我爹的秦家,如今是我的秦家,多好多坏与尔等何干。」我冷笑着看向他。
「二爷,晚辈也是看您年纪大了了,您可不要拿着我秦家的银子,还与我在这里评头论足的。」
「你!你……」秦二爷伸长了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眼看就要被气晕过去,「好,好,好,我走!走就是了!」
这边闹事的小妾也尽数被制服,正要被一同扔出灵堂,见状哭得更是厉害。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女人无法再旁观,连忙上前拉住了我的袖子。
眼眶微红的哀求道:「阿淮,今天这样的日子,看在老爷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
女人那漂亮的眉眼微微颦蹙,一双水涟涟的杏眸满是惊慌。
我看向她,脑子里不自觉的有一道声音响起:
‘我出生那日正值白露,家里人便给我起名为白露,阿淮,你日后唤我名字便是,莫要与我这般客气。’
女人的声音带着清越少女姿态,而伴随着声音一同浮现的,是女人俯面看我的笑脸。
记忆中的女人看上去年纪很小,但尚且比‘我’大上了几岁
又因她是兄长冲喜的童养媳,规矩上‘我’应该叫她一声嫂子。
只是……
我眸色一沉,只是为何对秦淮来说,最深刻的记忆是关于这个贱妇的?
「嫂子。」我轻笑一声,视线在她与秦为礼身上流转,「我不想让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污了我爹的灵柩。」
「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非逼我撕破脸皮不可。」
被盯着的秦为礼心虚地避开了我的视线,站在他身边的秦二爷则眉心越拧越深,似乎在观察打量着我。
5
女人被我这话一点,好似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以为心中郁结被勘破了,登时吓得浑身一软跪倒在地。
「阿淮……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被……是被……」
她撑着身体就要往我的脚边爬。
我垂眸看着女人一副泪眼涟涟的样子,心下不由一阵发紧。
额前刻着符文的位置也在隐隐发烫,我很快避开了她的接触,低声吩咐下人:「还不快把人拉走!」
「是!三少爷!」
我不敢再看她,直到堂中所有哭闹的人都被带走,这种犹如被灼烧的感觉才缓缓淡下。
我发现,即便秦淮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可附身在他身上的我在看见女人伤心的样子时,仍旧会由衷地感到心痛。
这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明明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我想不通,只能强装着镇定继续吩咐下去:「凡闹事者,一律轰出秦家,若是不识抬举,别怪我克扣你们的遣散费。」
剩余的人听到我这话,这才依次噤声。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时,日头已经下了山。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秦淮的院子里,我刚要从尸体中出来,以便修行,不料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推门进来。
那美艳小妾施施而来,手里还端着一份茶点,巧笑嫣然,全然没有丝毫张牙舞爪的难堪模样。
「谢姨娘不去前厅给我爹哭丧,跑来我这作甚?」
「我倒要问问当家的,二少奶奶哭晕过去了,您不去看看?」
她的声线甜腻十足,尤其是这一声当家的,叫得人骨头酥软。
即便我如今的确是秦家的当家人,但宅中的下人还是按照习惯称呼我为三少爷,难以改口。
我瞥了她一眼,她将茶点放在桌上,款款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以往你们二人关系最是和睦,怎么突然生出间隙了?」
我没有接过茶水,反而眯起了眼睛:「这不是你该过问的问题。」
谢姨娘笑容一僵,片刻却又更加妩媚的展笑:「当家的还真是冷血,分明如此喜欢白露,转眼又翻脸不认人。」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巧意摩挲,「当家的总不会像旁的人一般喜新厌旧吧?」
「还是说当家的如今有了其他心仪的女子?」
6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我腿上坐,胭脂粉香简直熏得人想吐。
我挑了挑眉,问道:「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喜欢她?」
「难道不是么?」她见我一时并未推拒,便得寸进尺起来,手臂拦住我的脖子,「当家的又何必装傻呢?」
「这件事儿我们姐妹可都是心知肚明的,姐妹们替您辛苦瞒着老爷这么多年,您要如何报答呢?」
我这回算是明白了,这迎奸卖巧的妾是来勾引我的,为的就是想要留在秦家。
可这一切又与我何干?我一个修仙的,不论男女,自不会把所谓的情爱放在眼里。
只是这人的话实在太过刺耳,不知道是刺中了秦淮的,还是我自己的软肋,令我心中当即涌起一团莫名的火。
一巴掌将女人扇倒在地:「不知廉耻的东西,脏了我的手!」
我冷眼看着她,朝屋外守着的丫鬟喊道:「来人,把她带出去交给总管处理了。」
处理两个字实在吓人,女人当即挣扎起来:「不,不,三少爷,不要……妾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
「吵死了,还不赶紧把人带走!」我不欲多看她一眼,转身便朝里屋走去。
「是,是……」
清静之后,我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匆匆灌了几口,却左右平静不下来。
我算是明白在面对那个叫白露的女人时,我心中为什么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但我厌恶这些所谓的爱意还是喜欢。
我太知道一旦陷入这种情绪,就很容易受其蒙蔽,眼盲心盲。
以至于被抛弃,被背叛,然后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所以我宁可致死也孤身一人,但可恨符咒并没有消解,符文红光甚至越来越旺盛,让我额上一片炙热之意。
我并不知道秦淮想要什么,是想要复兴家业,还是想要跟那个白露琴瑟和鸣,亦或是两者皆要?
我不懂,也不理解。
心中默念了一会儿清心诀,犹豫再三,我挥手画出一面光镜。
我想着,若是那白露还躺着,我便代秦淮区看望一眼,以消相思。
然而下一秒,我却看到光镜中显示,那女人正被一只脚踹倒在地的画面。
7
「贱女人!让你说谎!你不是说亲眼看着他喝了么?啊?敢跟老子说谎,不要命了?」
一个男人的背影正一脚一脚踹着她,声音狠戾又粗狂。
「呜……我没有撒谎,阿淮确实喝了,是堂少爷欺骗在……啊!」
女人话还没说完,背上又落了几脚,疼得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格老子的!还敢嘴硬!」
「唔唔!」女人的嘴巴很快便被塞了几块布条,身体在一下一下的殴打下蜷缩成了一团。
她绝望的哭着,呜咽着,可那男人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当即拖着女人的头发把她扔到床上去。
女人恐惧地摇头,不要命地往后躲着,但很快就被抓着脚踝拖了回去。
男女之间力量太过悬殊,女人毫无还手之力。
男人一边打她,一边在她身上发泄着。
他们的对话我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太过悲哀。
秦淮竟然是被他最在乎的人害死的!
可怜秦淮到死都还念着她,真是何其可笑。
可即便我心中如此想着,在看到女人被施暴的时候,一股汹涌的愤怒依旧难以阻挡的涌上心头。
也许鬼仆也感受到我的情绪波动,闪了出来。
正好看到我要施法阻断这场肮脏的情事,连忙劝道:
「主人!主人,你冷静一点,若是被人发现了您的妖怪身份,还得背上一条祸乱人间的罪名,是要掉修为的!」
「掉修为!又他娘的掉修为!」我愤怒的踹了桌子一脚。
但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光镜的画面中,那个女人已经快要被男人折磨致死,再不出手就晚了。
我额前的符文也因此变得极烫,像被烙上了烙印似的。
士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左右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
我强忍着灼烧的感觉,毫不犹豫地施了一道法,让女人短暂的拥有反抗的能力。
画面中,女人在反抗挣扎的过程中一拳砸晕了男人,并趁着这个机会,衣衫不整地仓皇逃离。
秦家太大,他们所在的屋子本就偏僻,加上灵堂敲锣打鼓的声音掩盖,一时间发觉的人并不多。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一早,堂少爷与二少奶奶之间的龌龊事很快就在秦家下人里传开了。
8
借由这一次事发,我果断用整肃家风为由,再次送走了一大批人。
但我依旧没有觉得痛快,相反,这让我难受至极。
额上的符文愈发滚烫,窒息的感觉甚至扰得我不得安宁,逼得我只能从尸体里出来,才堪堪能喘口气。
我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是如此了。
那个女人分明是秦家的二少奶奶,她分明知道秦淮喜欢她,却因为另一个男人的蛊惑,如此自堕。
她将自己深陷沼泽,甚至还害死了一个如此爱她的人。
然而因为秦淮的身体,我又不得不去在乎那个女人。
就算我再不甘心,也不情愿以秦淮的身份去接近那样狠心的女人。
这种被动去在乎一个人的感受实在太莫名其妙,我明明压根就和她不熟。
却可以轻易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不可控地涌上来一些情绪,愤怒也好,厌恶也好,担忧也罢。
三股力量在我胸口交缠,撕扯着我,折磨着我。
甚至让我想要……爱她?
爱一个害死我的人么?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