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夜寒,风树娑影。
夏含烟跳下快马,一路闯进中军大帐。
她惊讶地看到慕容宴正好端端坐在榻前,衣不解甲。
这哪里像是加急快信上描述的病入膏肓,军医束手?
夏含烟心底咯噔一下,再往旁边看过去一眼,顿时全明白了。
榻上白狐裘里裹着个妙人儿,正是她的妹妹夏雪晴。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溜出京城,一个人跑了数百里路,去迎接慕容宴的北征军凯旋。
“你骗我?生病的人……不是你?”夏含烟的心蓦然一窒,抬眼看向自己的丈夫。
慕容宴眉头倏然一拧:“不这样说,你会赶过来救雪儿么?”
那一刻,夏含烟松开手里拎着的药箱,只觉自己活像个笑话。
她嫁给慕容宴三年,这个男人倒有两年半的时间在外征战。
人人都说镇北王爷生性喜杀,好功贪名。
但夏含烟心里很清楚,慕容宴是想要一刀一枪戳出一个一等平肩王的功名——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不顾自己这个死不松口的正室夫人的反对,请旨纳进夏雪晴为平妻。
而他坚持要纳夏雪晴进门,竟然是他相信了夏雪晴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夏含烟这个做医者的姐姐故意在给妹妹治伤的时候,下了不该下的一刀。
慕容宴说,夏雪晴是为救他才受的伤,所以他必将为她负责一辈子。
夏含烟垂了垂眸,极力摒压心头翻腾的气血,苦笑开口:“你既然笃定我会对她见死不救,又何必多此一举?现在就算我人来了,一样可以说上一句回天乏术。”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长剑掣出,冰冷的剑锋压在夏含烟的肩胛上。
慕容宴双眼赤红,薄唇抖动,只一个字吐出,落地珠玑。
“救!”
夏含烟扬起脖颈,盯着他。
她一步步向男人走去,丝毫不惧刀光剑影。
眼看那剑锋就要吹过夏含烟的肌肤,慕容宴沉了一口气,手腕力转,倒退半步。
“夏含烟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敢!”
夏含烟嘴角微微含笑:“王爷有什么不敢?杀了我一了百了,便是不用大费周折,也一样能将夏雪晴迎进门。只要你不在乎坊间人言的评说——说王爷背信弃义,有负我父生前所托,孝期才满,就迫不及待杀妻娶妾!”
“你住口!”慕容宴厉声喝断,腕间一抖,剑尖再次抵住夏含烟的咽喉。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避开剑锋,凌厉的寒光在夏含烟的脖子上刺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从刺痛到心寒,只在一瞬间。
慕容宴双眸深锁:“你还敢提夏将军?他若在天有灵,会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残害雪儿么?雪儿跟你同为夏家掌上明珠,已受你欺压这么多年,若不是她处处维护于你,我早将你一纸休书——”
休书?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夏含烟轻轻一勾唇角,眼里热切的湿润被她强生生隐忍下去。
“慕容宴,你我自幼承蒙圣上赐婚,三媒六聘,天地为证。我何错之有,你要将我休出王府?难道,就因为我不同意你纳进夏雪晴?”
五年前,夏雪晴的生母在乡下亡故,她千里寻亲来到夏家,像一朵全身挂满月光色的小花,在他面前含羞待放地叫了一声“慕容哥哥”。也就是从那天起,慕容宴看自己的眼神就完全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自己上山采药时会护卫左右的侠士,再也不是会红着脸给她采一朵悬边花的温柔少年,他再也不是京城人人口中欣羡称赞的,跟夏家千金大小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慕容世家小公子,他也不再是数着日子想要跟自己尽快履行婚约的慕容宴。
他活在偏爱里,就这样被夏雪晴颠倒是非的诋毁和手段里,从自己身边越推越远……
诚然,他想报答夏雪晴的救命之恩,想要将已经无法再嫁他人妇的她留在身边,照顾周全。
所以,他对她的承诺,对她的怜爱,就理应被一点点滋生的嫌恶而消磨耗尽?
看到夏含烟眼底浮出的泪意,慕容宴咬牙偏过脸去,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
“是你容不下她在先,夏含烟。”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女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嘤咛。夏含烟赶紧抬起头,用指尖勾掉眼角的一抹湿润。
余光中,她看到慕容宴丢下佩剑,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扶起夏雪晴。
“雪儿,你感觉怎么样?”
夏含烟用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起身提起药箱。
“请王爷让开。”
她偏过身子坐在榻前,两指按住夏雪晴的脉搏。
只听了数十下,夏含烟的脸色蓦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