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厉害,但是谢云初却是个心软的人,她把家中剩下的一点面擀了面条,又放了一把青菜,卧了两个鸡蛋,做了一大碗面给沈穆。
病号为天。
“吃吧,有点烫。”她把碗筷递给沈穆。
沈穆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没有犹豫,端起碗,拿起筷子便吃。
他饿了太久,久到觉得这寻常的手擀面,也是无上美味。
他吃得没什么形象,大口大口,不过没有发出声音,让谢云初很满意。
谢云初自己用面汤把昨天剩的窝窝头泡着吃了。
窝头很硬,她吃得有些艰难。
沈穆是吃完面条之后才发现她吃的和自己不一样,端着空碗,眼神有些复杂。
“你是病号才有面条吃,”谢云初哼哼道,“等好了,也得啃窝窝头。”
她仅剩的三十两银子啊,房子要修,病号要养,买地的事情遥遥无期了。
沈穆没有作声,把碗筷放在地上,嘴唇微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多谢。”
——倘使你所说所做的,都是真的。
谢云初捕捉到他的声音,心情十分愉悦。
并不是她多容易满足,而是这世道,上位者对底层的鄙视,即使他们也深陷底层,也绝不会改变。
从前……算了,不提从前。
谢云初收拾了下,回到屋里。
屋里十分逼仄,两人四目相对,谢云初有些囧。
“那个,沈穆,我跟你说下眼前的形势。”谢云初道。
作为并肩作战,一起演戏的战友,谢云初觉得有必要给他交个底,让他有所准备。
沈穆“嗯”了一声。
到现在,他整个人都还如坠云雾,怀疑自己在做梦。
怎么莫名其妙,他就被救了出来,成了一个村姑的……相公?问题是,他竟然还相信了她的话?
奇幻。
谢云初巴拉巴拉说到口干舌燥,见他面无表情,不由气馁,道:“你明白了吗?”
这位大少爷,看起来对她这种斗升小民的爱恨情仇,理解不了啊!
“明白了。”沈穆道。
明白你个大头鬼!谢云初翻了个白眼,无力道:“我再说下养家糊口的问题。我现在手里只剩下一点点银子,这个破房子不能过冬,需要赁个房子……”
买房子她是不想了,暂时太奢侈。
“还有,你的伤,需要许多药材。有一些我能采到,另外的必须得买。眼下秋天,山里药材多,我采药能攒些柴火和过冬的米面钱……对外你千万不能说入赘,你要装出很厉害的样子,能镇住我祖母她们,保住咱们家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沈穆很想知道,这个女人脑瓜里,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东西。
“假装你真知道好了,”谢云初嘟囔道,“你的身份要讳莫如深,越能装越好。我对外就说你是我从前遇到过的贵人。”
“你从前?”
“嗯,从前我在县里给人做丫鬟,是个退下来的官员家里,所以能认识贵人也不奇怪。”
谢云初说到这里,心中一痛,眼眶有些发热,站起来逃也似得出去,含混道:“我要去翻翻药草去。”
沈穆已经看到她泛红的眼角,心中明白,她定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且看起来,像情伤。
外面天很晴朗风很大,谢云初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仍然没有阻止热泪流下。
该死的浅眼窝子!
谢云初骂了自己一句,翻了翻药草,刚准备进屋,耳边突然传来令她无比憎恶的声音。
“花儿啊!”
花你妹!谢云初心里骂了一句,转头看着眼前穿着香色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发梢儿都充满算计的老太太,不冷不热地道:“祖母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宋氏。
宋氏看着她,倨傲道:“我已经收下了张家的聘礼,你别闹了,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准备成亲。”
谢云初气笑了,想到房里的沈穆,心中底气十足。
“要是我不呢?”她双手环胸,冷冷道,“祖母大概忘了,主家还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你想再卖我一次是不成的。”
宋氏怒道:“我是给你找户好人家,你别狗咬吕洞宾。从前我不把你送到程家,程家大少爷能喜欢你吗?可惜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被人赶了回来。”
谢云初被这句话炸的五脏六腑都化成齑粉,疼得几乎站不住。
宋氏看着她发白的脸色,道:“你跟了他那么久,也不清白,现在张家愿意要你,还不是我帮忙说和?”
谢云初扶着晒药的木架子,半晌没有作声。
宋氏以为她妥协,心中窃喜之前恐吓她要告官的计策得逞,得意道:“花儿啊,好孩子,祖母不能害你。你这孩子,定是同意了,害羞得不好意思说吧。”
“我不同意!”
浑厚的男声响起,宋氏被吓了一大跳。
谢云初也顺着声音看去。
沈穆扶着门站在茅草屋下,虽然只裹着一层布,但身材挺拔,傲然如山,相貌俊美,目光冷冽。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宛若天神降临。
那一瞬间,谢云初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救赎”。
“你,你是什么人?”
沈穆的气势吓到了宋氏,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是她相公。”沈穆声音凛然道,“我看谁敢逼我的娘子再嫁!”
宋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乡下老太太,沈穆出来的又令人猝不及防,她顿时吓懵了不敢说话,看向谢云初。
谢云初看到她的样子,心中大快,害怕沈穆不会说谎,便小鸟依人地靠上去,扶住他的胳膊,腻歪道:“相公,不是说多睡一会儿吗?你怎么起来了,昨晚那么辛苦……”
说着,她厚脸皮把头埋在他胸前,想到宋氏被吓到的样子,忍不住闷笑。
“好了,人走了。”沈穆道。
“呃……走了?”
谢云初抬起头来,果然不见宋氏的身影。
这老太太,溜得倒快!欺软怕硬的老东西,哼!
怀里的温软离开,沈穆竟然有一丝失落。他嫌弃道:“你脸上的黑灰蹭到我身上了。”
谢云初大怒,一边摸脸一边道:“我是给你熬药时候弄脏的好不好!”
因为想起旧事的悲伤,被宋氏闹一场的憋闷,都随着这一嗓子,一扫而空。
“沈穆?”谢云初忽然看到他面色潮红,十分不正常。
而随着她一声喊叫,沈穆没有回应,高大的身躯缓缓地顺着门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