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到了谢府,府里早就得了消息,一家人都等在门口。
马车一停下来,谢谨娇强先下来,“父亲!姨娘!”
三姨娘满面春风,捏着帕子,紧走几步握住了谢谨娇的手,“娇娇!你真为咱们家争气!”说着斜眼看了眼落后两步的谢谨瑶,掩不住的得意。
谢贵泰也是难得露出笑脸,三人站在一起,瞧着确实是和睦的一家人。
谢谨瑶心里一片冰凉,记不起当年自己入选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场景。但是她记得,父亲要她向傅时宴讨要官位,记得自己把得来的银两源源不断地接济娘家,记得父亲贪污九千两白银,害的她的皇子戟安被抱养。
她总是想讨父亲欢心,渴望为母族争光添彩,这样求来的爱太轻贱了。
谢夫人默不作声地拉紧了谢谨瑶的手,低声安慰,“没事的,咱们嫁一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一辈子。”
谢谨瑶被这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前世,母亲总被三姨娘压着,谢谨瑶拼命争宠,想为母亲争一口气,可惜,自己入宫不过三年,母亲便病逝了。
“女儿没事,您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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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乾清宫
明月高悬,御前总管常顺倚靠在内殿门口打盹,寝殿内一点风吹草动就一溜烟小跑进去,“万岁爷!”
傅时宴呼吸急促,长眉入鬓,深邃的眼窝,浓密的睫毛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狭长的眼眸通红一片,满是戾气,薄唇轻启,“淑妃。”低低的一声气音。
“万岁爷,您吩咐。”常顺连滚带爬,弓着腰等候傅时宴吩咐。
傅时宴撑着手坐起来,冷汗沾湿了他的鬓角,周身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微微抬手。
常顺恭敬地扶着他起身,一旁的内侍围上来,轻手轻脚替皇帝换了汗湿的寝衣。
“什么时辰了?”傅时宴声音低沉。
“回万岁爷话,才至五更天。”常顺轻声答话,小心翼翼开口关心:“灵感寺送来的安神香万岁爷用的还成吗?”
“再添些,朕看会折子。”
在常顺准备退下时,开口吩咐:“从灵感寺请一尊金佛,供在偏殿。”
傅时宴目光冷的让人害怕,伺候了二十年的常顺感觉到了帝王的杀心,随着皇帝君威渐盛,做奴才的,越来越看不透了。
殿内,傅时宴骨节分明的大手,重重捂着心脏的位置。连日的噩梦在今夜终于揭开了面纱,走完了梦里的一生。奇怪的是,在梦中最重要的不是军政大事,反而是一个小女子令他痛彻心扉。
以至于,淑妃被生生勒断的颈椎,和血淋淋的勒痕至今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他的梦里,他的淑妃,戟安的娘亲,就这样死在了他精心修缮的长乐宫。
长乐宫,是他们有了孩子后,傅时宴替淑妃选定的,亲自题了匾额上的字。碍于淑妃的家世低微,他虽然不能给淑妃皇后的宝座,却愿意给她全部的宠爱,希望她长乐永安。
只可惜,本来的假意冷落禁足,却被人钻了空子,让淑妃这样凄惨的死在了这座他亲手选定的宫殿。
傅时宴缓缓吐出一口气,都不要紧,如果梦都是真的,他已经占尽先机了。所有忤逆、阻碍他的人,他都会一一除去,江山、美人,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想到这里,傅时宴当即修书一封送至边关前线的副将欧阳矢翎,这是他安排在军中的杀招,若能提前决胜,不仅能为欧阳立功,更可让大军尽快回朝抗衡丞相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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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自从谢谨娇当选,在家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姨娘把自己的家私都拿出来补贴给女儿。衣裳首饰置办了许多,忙得连团团转,母女俩连给老夫人请安都抛在脑后了。
谢谨瑶倒是日日陪在老夫人身边,陪着老夫人抄了好几卷经书。
老太太拨着佛珠,垂眼看着姿态优雅的谢谨瑶,暗自叹了口气:可惜了,瑶儿娴静,又能沉得住气,可配高位。
老太太是农户出身,熬了半辈子供谢贵泰读书做官,已经满头白发了,褐红色的皮肤粗糙暗哑。谢谨瑶是长女,性子又老实,孝心是老太太看在眼里的,只可惜她一个老婆子没什么本事,不能为孙女找一个好归宿。
“瑶儿。”沉吟良久,老太太操着方言唤道。
“祖母有什么吩咐?”谢谨瑶笑着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你心静,祖母一直想去灵感寺礼佛,可惜山高难登,这几日你便和你母亲一同去寺里小住,替我念几天经,也为自己求个好亲事。”
老太太想着这几日谢谨娇气焰嚣张,让谢谨瑶暂时避一避,等谢谨娇进宫了,她再好好和谢贵泰说一说。
谢谨瑶当然领情,“孙女一定诚心,祖母放心吧。”
老太太吩咐房里的周妈妈,准备好东西,叫了马车,“今天天晴,赶早出发吧,过几天,祖母让周妈妈去接你。”
两人各带了一个丫鬟,就上路了。
至于谢谨娇来正房炫耀,却扑了个空,又是发了一通脾气,直说祖母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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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寺是京城郊外最大的寺庙,也是皇家每年祭祀参拜的地方。占地九十亩,中轴线布局,规模宏大。
丫鬟扶着小姐和夫人一路拾级而上,拜过了正观音阁,便到了大雄宝殿。
谢夫人一身素衣,因为疲劳,脸色苍白,眉眼里都是温顺,头上只两根玉簪,看着眼前的大雄宝殿连声道:“阿弥陀佛!”
谢谨瑶见母亲精神不济,劝道:“不如女儿先安排客堂,母亲也累了,先沐浴焚香再拜,也更恭敬。”
谢夫人点头,僧人和气地引着她往天王殿右后侧的客堂走去,丫鬟带着包袱紧随其后。
谢谨瑶独自站在殿前的大香炉前,仰头看去,屋顶正脊高耸,出檐平缓,大气恢弘。
按规矩只有皇后能与皇帝一同礼佛参拜,所以即便谢谨瑶再得宠,陪着皇帝巡游、避暑,却从未与傅时宴一同来灵感寺进香祈福。谢谨瑶曾以为,这些不过是虚名,能和夫君两心相许就知足了。
可她被勒死的在长乐宫的时候,傅时宴便带着池贵妃来了灵感寺祈福。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不能破例,而是皇帝不想破例。
过了一世,她才得以见到灵感寺的真容。
谢谨瑶在殿外鞠了一躬,寻去了客堂。
客堂的廊下摆了许多矮桌,给香客居士们喝茶下棋的。一位白衣男子正独自走棋。
谢谨瑶走近了,看清了棋局。
男子也被脚步声惊动,二人对视一眼,谢谨瑶只觉得熟悉,礼貌地点头行礼。
对视的瞬间,池意朗呼吸都紧了几分。
眼前的女子一袭月白色罗裙,乌发雪肤,腰身纤细姿态婀娜,垂眼时轻轻一瞥,只让人心生怜惜。见人要离开了,池意朗红着耳朵开口:“小姐可有破局之法?”
谢谨瑶有些诧异,但还是柔声答道:“公子若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一试。”
池意朗喜不自胜,连忙起身,体贴地替她拿帕子擦了蒲团。
谢谨瑶的围棋是傅时宴教的,皇帝爱下棋,十二年苦功夫没有白费。二人对弈,一盏茶的功夫便分了胜负。
“承让了。”谢谨瑶笑容灿烂,眼里就像盛满了星光。
池意朗本来有些郁闷的心,被这一笑,更是乱糟糟的。
谢谨瑶活了两辈子,自然看的清楚,“公子的棋艺还有待精进呢!”她从未得到过少年人的倾慕,只有她讨好顺从皇帝,小心翼翼祈求心上人的爱,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池意朗满脸通红,平日里温润的大家公子,被一句话说的头都抬不起,磕磕绊绊开口:“可否再给小生一个机会?”
谢谨瑶点头,“请公子执黑子先行。”
二人正说话间,身后传来了女子轻灵的声音,“好呀,哥哥竟然下起棋来了,全然把妹妹抛在脑后了?”
谢谨瑶心中一惊,手中的棋子落在石桌上,滚动着落定,败局已成。
转过身,一个紫衣广袖华服美人正和一黑袍男子站在一起,犹如一双璧人。
谢谨瑶脸色瞬间就白了,是池意环和傅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