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本来以为陆妄会说些“必不敢忘恩负义”的话，结果他听完后没有任何表示，开始吃第二碗饺子和第三张饼。
顾清欢撇撇嘴，继续啃她的鸡爪子。
夜幕降临，顾清欢把床让给陆妄，自己在坚硬的炕上硌得浑身疼，翻来覆去睡不着。
陆妄也没睡，从他的呼吸声中顾清欢就可以判断。
“陆妄，”顾清欢喊了他一声，“你睡着了吗？”
“没有。”
“冷不冷？”
临睡之前他已经退了烧，但是顾清欢害怕还会有反复。
陆妄说：“不冷，不难受了，被子给你。”
他在黑暗中仿佛也能视物，一床被子被准确地扔到了顾清欢身上，把她结结实实盖起来。
这也是她唯一一床被子。
秋天的夜里还是寒凉，顾清欢想想道：“那你把褥子扯起来，铺一半盖一半。”
陆妄“嗯”了一声。
被子给了她，那些仿佛她身上带着的淡淡药香也散去不少，让他怅然若失。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而茫然。
两人都睡不着，顾清欢道：“咱们来讲鬼故事吧。”
从前大学宿舍里，几个人晚上经常讲鬼故事吓唬彼此，前世的记忆渐渐远去，顾清欢固执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自己在的时候，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的。但是现在她屋子里睡着个高大的男人，即使身有残疾，仍然让她倍感安心。
“我没听过，不会讲。”陆妄道。
顾清欢翻了个白眼，忽然变了话题：“陆妄，你从前是武将吧。”
陆妄一惊，随即“嗯”了一声。
“看你筋骨就像，而且你虎口、掌心皆有硬茧。”顾清欢得意地道。
虽然握笔也有茧子，但那不一样。程轩的手，也握剑，但是很少，所以他的手很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而陆妄的手掌很大很硬，泛着健康的血色，指节也更粗，硬朗有力。
这个男人，每个细节上都透着硬朗之气。
陆妄以为她会继续说，但是顾清欢却把话题又转回去，开始给他讲《倩女幽魂》。
讲到控制小倩的树精姥姥时，她故意发出怪笑，结果陆妄没吓到，她自己被自己吓得毛骨悚然，上下牙都开始打仗，艰难地讲完了故事。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睡了。”顾清欢没出息地用被子捂住头。
结果她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蔫蔫的，懊悔道：“再也不说这些了。”
陆妄却道：“鬼也好，妖也罢，都有善恶之分。人心险恶，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排挤鬼妖？”
顾清欢讶然，他竟然有这样的觉悟，不觉得人鬼殊途，孺子可教。
“就是。”她附和着道，又打了个哈欠，“我把剩下的饺子和饼热一下，将就着吃。今天是初五，镇上赶集，我去卖草药，再买些东西回来。”
她在陆妄的灼灼目光中，从椅子腿里掏出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狡黠道：“我藏钱的本事一流。”
只是可惜了，她从程家出来的时候，一文钱也没带出来。
不过没带出来也好，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陆妄微笑，深棕色的眼眸似乎有揉碎的星光，熠熠生辉。
“呀呀，陆妄，”顾清欢像发现了新大陆，“你竟然还有酒窝。”
她泄气地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嘴角：“我都没有。”
但是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这是陆妄心中没说出来的话。顾清欢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是发自内心的愉悦，陆妄觉得像秋日的暖阳，温暖而不刺目。
说了几句话，顾清欢跑出去打水洗漱。
陆妄想起昨夜她的梦话，陷入了深思。
半夜时候，顾清欢睡梦中哭喊道：“是我错了，是我不自量力，我真的错了……”
她还喊了许多，陆妄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
有一阵，她扑腾扑腾，大口喘气，像落水一般，他想起白天她曾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落过两次水，明白其实她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淡定。那两次惊心动魄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然而，最让陆妄心有所感的是，她说她要回去“吃鸡”，而且不止一遍，口气十分激动，像，像真的在围追堵截地……狩猎！“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欢呼声，由衷散发出来的高兴……
对自己的断骨胸有成竹，喜欢吃鸡，超乎常人的嗅觉，能随随便便变出冰来，故意用灵异故事试探自己……
陆妄一桩一件地联系起来，心中竟然大胆拼凑出一个猜测——难道，顾清欢真的是非我族类，是狐狸所变？
这个世界，也有很多文人狐狸精相恋的故事，虽然没有顾清欢讲述得那般曲折和动人，但是也并不罕见。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陆妄觉得自己关于顾清欢的许多疑问都能解决了。
是了，她异想天开，连买相公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那般灵动狡黠，对男女大防，流言蜚语都不在乎，唯有这点可以解释了吧。
顾清欢若是知道他脑洞大开，一定会一瓢砸过来：狐狸精你妹！
吃过饭，狐狸精，不，顾清欢揣着银子背着药筐出门，刚要嘱咐陆妄什么，就见他站起身来：“我陪你去。”
虽然他眼下不烧了，但是顾清欢还是迟疑：“镇上有好几里路，你还是别去了。”
陆妄却不容辩驳地跟着她。
顾清欢叹了口气：“你若是非要去，咱们就去坐豆腐王的牛车。这样也好，让人知道我有相公，省得祖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豆腐王生意好，赶集的日子中间都要回来拉两趟豆腐，顺便拉人赚钱，一个人两文，倒也公道。
经过昨天一众妇人的宣传，村里的人现在都知道顾清欢嫁了个京城的相公。
虽然是个跛子，但是皇城根下来的，大家都很好奇，因此上了牛车后，众人都忍不住往陆妄身上瞥。
陆妄目不斜视，不着痕迹却又小心翼翼地护着顾清欢不被人碰到。
顾清欢从前不喜欢坐牛车，就是因为十分拥挤，而且车上抱着孩子坐在她对面的妇人，撩起衣服就当众喂奶，弄得她十分尴尬。
现在有了陆妄的呵护，牛车之旅变得十分愉悦，顿时觉得解放了双腿，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