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转身之后,躺在担架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露出孤狼一般桀骜警惕的光芒。
顾清欢把药煎上,端着木盆进来给男人擦身,把脸擦完,盆子里水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怎么能这么脏啊?”顾清欢自言自语道,“真不该投机取巧,现在好了,砸自己手里了吧。顾清欢啊顾清欢,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大哥啊,拜托你配合下,翻身啊!重的像猪一样!”
“这可是我准备做贴身衣服的布料啊,心都在滴血……”
她絮絮叨叨地给男人清理完,用棉布把他包裹住,又把自己仅有的薄被子盖在他身上。
“来,吃药了。”她像个老妈子一样,用汤匙给男人喂药。寡妇没当成,先给人做了老妈子。
起初男人嘴紧闭着,她正要骂人的时候,男人张开了嘴,一碗药尽数被喂下。
顾清欢一夜没睡,不断监测着男人的体温,不时用温水擦拭替他降温,嘴里嘟嘟囔囔。既骂陶大山拿了银子不好好办事,又骂自己异想天开。
天快亮的时候,一半昏迷一半装睡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她的聒噪,用沙哑的声音道:“闭嘴。”
彼时顾清欢正在给他擦额头,闻言差点把毛巾摔到他脸上。
喵了个咪的,这死男人不知好歹!自己照顾他累成了狗,把他从濒死边缘拉回来,就换来一句“闭嘴”。
多么令人绝望的医患关系!
多么令人心凉的夫妻隔阂!
震惊愤怒之余,她此刻搜肠刮肚准备词汇,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却听那男人道:“这是准备来软的吗?呵呵,你也就这么多手段了。”
顾清欢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恨恨把毛巾扔到盆里,道:“等着,等我一碗毒药毒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就算以后留下了他,这个混蛋也该知道,他是她买来的,有点做小白脸的自觉!
说着,她气呼呼地端起木盆出去。
天色蒙蒙亮,曙光照进房中,男人看着身姿玲珑,风风火火的背影,深棕的眸子中露出些许困惑之色。
顾清欢正蹲在茅草屋外面地上煎药,听到小毛驴踏地的哒哒声,抬头一看,陶大山来了。
她立刻站起来,义愤填膺地道:“陶大哥,我要的是快死的,这个死不了好不好!”
陶大山挠头:“那怎么可能?我托靠谱的兄弟才弄出他来,都快咽气了!这什么味道,真难闻。”
顾清欢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给你救回来那大爷熬的药。”
“妹子,你是不是傻啊!”陶大山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她,“他那样子,不吃药熬不过几天!你要花钱治他,那当然能治好了。”
“我哪里还有钱?”顾清欢没好气地指着柳条浅口筐道,“都是我自己采的药。”
“你到底想当寡妇还是想招赘婿?”陶大山问,“想当寡妇就别管他,你要是看上他,就给他治一治。不过我看他那情形,治好了也得留下残疾吧。不说我说你,你长得好看,又有见识,何必这般糟践自己?寡妇多苦,带个累赘更苦。”
顾清欢不想再去讨论自己这个脑残的决定,又问:“有件事情,你得老实告诉我。这个人,犯的什么罪?我可不想救一匹狼。”
“那你倒不用担心。”陶大山拍着胸脯道,“我都给你打听过了,这是京城被流放来的,被牵连的,上面的事情,咱也说不好。”
原来是政治犯。
可是,这特么地更要人命啊!顾清欢悲催地想捶地。万一牵扯到什么大人物的争斗,这后果……
陶大山还在为自己邀功:“我收了你银子,自然不能给你挑个穷凶极恶的。”
“谢谢你哈。”顾清欢无精打采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已经沾上手,就甩不掉了。现在只能庆幸他不是恶人,希望他只是个小喽啰吧。
陶大山收了那么多银子,心里不太踏实,道:“妹子,以后你有事情尽管找我。”
顾清欢胡乱“嗯”了声,听他又嘱咐自己保密,苦笑道:“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谁都不会说的。”
陶大山这才放心地走了。
顾清欢茫然地蹲在地上,用烧火棍扒拉着烧尽的柴火,心乱如麻。
但是很快,她又做好了心里建设,雄赳赳气昂昂端着药进去了。
男人靠着她床板下的石头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只裹着那块不大的白布,健硕有力又伤痕满满的臂膀都露在外面,此刻正眯着眼睛看顾清欢。
“看什么看!”顾清欢很佩服他的恢复能力,却没好气地吼道,把药碗放在他面前。
男人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这种信任,让顾清欢心情好了些。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顾清欢。”
“陆妄。”
“哪两个字?”
男人没有作声,似乎在想什么。
顾清欢冷笑一声道:“在怀疑我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你救命恩人。我祖母想把我随便嫁人,我用了所有积蓄想买个濒死之人,做个婚书,然后等着做寡妇。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趁你病,要你命?”
陆妄:“……”
他好像遇到了个奇葩村姑。忤逆祖母,还敢想出这种馊主意,关键还敢真的拉人去做,然后也真有人配合她!
刚才顾清欢和陶大山的对话,他听了全部。
起初他以为有阴谋,到现在也没完全放下戒心,但是却打心底觉得,他的对头,也找不出来这样的奇葩,那些谋士,决计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太不正经了。
顾清欢又道:“我是个大夫,祖师爷不许我见死不救。所以我得救你,但是救命之恩嘛——”她故意拉长声音,“以身相许就算了,我看不上你。”
看到陆妄受了侮辱一般面色铁青,她心情大好,继续道:“你帮我遮掩一二,做假夫妻一两年。到时候我还找陶大山帮你做个假身份,还你自由,如何?”
说话间,她从床板上拿起几份文书,道:“你看,这里是你我的婚书,你的身份,还有路引,本来只要一份,陶大山给了我这么多,都是空白的,随便填。你觉得怎么样?”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肯定用假名,但是她根本不在乎,哼!
陆妄没说话,顾清欢以为他有疑虑,想了想后继续道:“莫非你顾及妻子儿女?你放心,我绝不可能非礼你,绝对保全你名节。”
陆妄瞪着她,眸子里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被我说中了?你放心,我真不是饥不择食。”顾清欢道,“我救你一命,你帮我遮掩一年。然后我可能还能治好你的左腿,作为报酬,你妻子也该感谢我吧。”
陆妄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报今日之仇——用铁戒尺逼她背成语,背不出来就狠狠地抽!
饥不择食,他有那么不堪吗?
但是眼下,他被她后面的话吸引,嘴边露出轻哂之色:“我的左腿,骨头断了,长歪了,你还有办法?”
“有。”顾清欢认真地道,“你要相信我。”
不知为何,陆妄心中竟然真的升腾起一丝希望,不过转瞬即逝。
他面色沉沉,没有作声。
顾清欢犹自道:“我在狗和鹿身上都试过,真的可以的。”
试的是她来这大邺朝以后让工匠打的手术器具。
陆妄的脸色更差了。
这次顾清欢看懂了,一本正经地道:“别以为你和它们有什么不同,其实很多方面都一样的。”
把自己比作畜生,简直岂有此理!陆妄别过头,不想再理她。
顾清欢把他气个倒仰,自己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道:“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相公——请多多指教。”
她哼着小曲,端着药出去做饭了。
别看她和陆妄说笑,故意拉扯些有的没的,实际上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他。
这个男人,眼神很正,看她并没有丝毫邪恶之意,这样她才能放心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
他是京城人士,可能大有来头,这也好,可能对她的惊世骇俗之举,有更强的接受能力。
顾清欢是个乐天派,还是个变通派,事情既然已经如此,除了坦然接受,和平共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为了让花出去的七十两银子物有所值,她决定硬着头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