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之时,医馆要关门了,小药童拿出门牌挂上,转身后目光落在角落的床榻上。
整个医馆的病患都走空了,唯独剩下张芸一人,她身形瘦弱,呼吸轻缓,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谷小颖却不知去向。
想起谷小颖那双璀璨的双眼,以及信手拈来的方子……
董嘉树面色愈发阴沉,随后摇了摇头,一步步走到了桌前,准备记下今日的事务时,老郎中从外面走了进来,悄然站定在他身侧。
“今日,你开的方子有进步,白术用得极为巧妙,不过需要注意的点是,这一味药的药性凶猛,若是身体强健者尚可一试,换作体虚或老弱妇孺又当如何?”
老郎中正在检查董嘉树今天的课业,要不是情况特殊,以药童这未出师的身份其实是不能坐诊的。
不过董嘉树的表现四平八稳,这一点倒是让他这个做师傅的感觉很是欣慰。
他的问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打眼一看才发觉这小子的目光正落在床榻之上的张芸身上。
董嘉树来医馆做药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在膝下的徒弟,心里藏的什么事儿还不是信手拈来?
老郎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想谷小颖那个小娃娃的事儿?”
谷小颖没有出现之前,医馆只有董嘉树那么一个药童,可以说是独宠。这小娃娃一出现,就占据了注意力的焦点,也不能怪董嘉树会想多。
“弟子没有吃醋。只是觉着谷小颖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虽说村里人说谷嘉个个有出息,可前两个年长且都在村子之外,谷小颖的医术却是突然出现且来路不明……咱们之前会不会被骗了?”
董嘉树的声音缓缓,他的眸子里满是思量。
他可不相信什么天生的神童,哪怕是自己现在能得到师傅一句肯定。背地里也是实打实的下了不少功夫的。
唯一勉强能说的通的理由就是久病成医。
但要是如此,就只能说明之前张芸来求药求医的目的都不单纯,有偷师的嫌疑。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老郎中是出了名的心善,考虑到张芸娘俩实在是可怜,诊金收的少之又少,所用的药材也是半卖半送。
医术也学了,看诊的费用也省了不少,这一对孤儿寡母的算盘还真是打的巧妙……
“良医处世,不矜名,不计利,此其立德也;挽回造化,立起沉疴,此其立功也;阐发蕴奥,聿著方书,此其立言也……”
老郎中闻言笑了笑,拍了拍董嘉树的肩膀,给了一番谏言。
这话是有提携之意的,嘉树入门的时间已久,医术上的造诣稳步提升,这自然没话说,德行上也不能顾此失彼才好。
老郎中的本意是希望董嘉树明白,身为医者,不傲慢于自己的名声,不计较自己的利益,才能树立其良好的品德形象。
这是医德,也是三大善德之本。
至于董嘉树现在所处的阶段,能挽救生命,妙手回春,这是功劳的提现,次居第二。
第三则是像自己一样,深究闻发医学理论,甚至著书立说,收徒传功,这是传承思想,生生不息。
老郎中撂下话语就离开了,留下董嘉树一个人琢磨着这番话。
董嘉树皱着眉头,坐在张芸的病床前思索了良久。
师傅的话无疑是从医书古籍之中摘录出来的,这是在指责自己斤斤计较么?
可既然开设了医馆,即使悬壶救世,不也得盈利么?
董嘉树正纠结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谷小颖已经掐着点从染房回来了,按照娘的伤势推断,日落西山,基本上就可以二次用药了。
之前熬的药已经冷了,虽说对药物的疗效没有太大的影响。可娘的情况脾胃虚寒,不适合冷服,最好是温一下,以免损伤阳气,加重病情。
余光瞥见董嘉树神游太虚,她没有惊扰,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进了后院。
而董嘉树在看见谷小颖的时候就回了神,对方一个招呼都没有打,跟进自家院子似的自来熟行为,让他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色。
不过是得了师傅的一点青眼,眼睛就安在了脑袋顶上,真要是入了门,日后还不在自己面前撒野?
谷小颖倒是不清楚董嘉树的心理活动,她守着火,汤药刚好温热就从火上取了下来。
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董嘉树已经在整理药材,准备闭馆的事情了。
放眼望去,医馆之中只剩下董嘉树一个人,谷小颖上前晃了晃手,要上病榻还得靠他呢。
“闭馆了,不接客,自求多福。”董嘉树言简意赅地表示了拒绝,没有直接不说话已经算是他个人德行修养的好了。
谷小颖看着对方的臭脸,她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区区高度,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她从一旁端了一个椅子踩着椅子,踮着脚爬到了病榻之上,检查过张芸的状态后才慢慢喂药。
董嘉树有些欲言又止,其实在看见她一个小不点忙来忙去的时候,他有些犹豫。
但凡这个小不点嘴甜一些,他都上去搭把手了,偏偏又是个倔驴。
眼看人家身体力行,董嘉树也就撂挑子走人了,医馆的大门一关,他也从后院离开休息了。
夜晚的医馆大堂内只剩下了谷小颖和张芸,张芸的身体情况不宜移动。那巴掌大又家徒四壁的屋子还不如在医馆呆着,更有利于张芸的恢复。
谷小颖也不可能丢下娘自己一个人回家,她索性留下守夜。
月华如水,张芸沉沉睡去的时候,谷小颖盘腿而坐。
她在利用聚灵石牵动着天地灵气朝着自己的身上聚拢,以此来修复现在病弱的身躯。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谷小颖的脸色红润了一些。
她闭上眼感受着游走在脉搏之中的丝丝灵气,只能叹息一句聊胜于无。
医馆内安静,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张芸绵长而匀称的呼吸声。
谷小颖静静听了一会儿,娘的状态稳定,她差不多也该去还人情了。
医馆不可能白住,她不是习惯欠人人情的人……
张芸醒来的时候,医馆已经开业了,病患们隔着布帘在外间有序地就诊。
老郎中温和慈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您照着这个方子服药,每日三剂,饭后半个时辰煎服,假以时日……”
张芸扶着还有些昏沉的脑子,支撑着身子从床榻之上下来了。
看这窗外的天色,自己只怕是在医馆呆了一晚上,给老郎中怕是添了不少麻烦。
这里间的细微动静惊动了老郎中,他招了招手,示意董嘉树过来补位。
而他一撩开布帘,步入内室。
扑腾一声,那薄弱的身影就跪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