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寒风凛冽,雪花漫天,一道瘦弱的身影傲然的跪在雪地之上。
她的衣衫皆被淋漓的鲜血染红,她的身后,是一道道骇人的红痕,斑驳的血迹印在洁白的雪地之上,宛若那傲然独放的梅花。
她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接近哀求:“请皇上,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上,给我爹增派援兵!”
“夫妻多年的情分?”男人嗤笑一声,抬脚猛地踹向她,冷声喝道:“朕与皇后,何时有过夫妻情分?”
随着男人的脚掌落下,苏卿音腹部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使她不得不弯下腰,并剧烈的咳嗽起来。
但她的双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衣摆,就像是抓着父亲的命,丝毫不敢松开。
她乃陵安侯之女,十年前的年宴上,皇室欲与陵安侯联姻被婉拒。
苏卿音在宫宴上饮过妹妹梨月递来的一杯酒,随后就不省人事,趁着人多混乱之际,被带去了偏殿。
次日,苏卿音醉酒迷惑梁帝之事,在朝堂与民间传开。
苏卿音成了众人不耻和唾骂的对象。
而梁帝成了宅心仁厚的那一个,他愿意既往不咎,并迎娶苏卿音,迎为大梁的皇后。
当时的大梁,诸侯崛起、群雄纷争,皇室威严已名存实亡。
苏卿音十分清楚,梁帝用这样的手段得到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是徽州陵安侯唯一的嫡女,而陵安侯手里握有四十万重兵!
她就这样做了梁国的皇后,那四十万军队也终将归梁帝所有。
而如今,十年过去。
陵安侯征战沙场,因兵力不足向帝京求援,却被梁帝拒绝!
恰在这时!
太监抱着一身血盔来报:“禀皇后,陵安侯大败,已经以身殉国了。”
苏卿音一言不发,捧着父亲的带血盔甲,头也不回的回宫。
可梨月却告诉梁帝,苏卿音从小得陵安侯培养,熟读兵书,深谙兵法谋略之道,又是裴家将门之后,带领裴家军很能服众,不如让她去带兵打仗,上阵杀敌。
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马革裹尸、不得好死。
苏卿音唯一剩下的利用价值,便是她姓裴。
梁帝下旨时,从苏卿音手上取走了皇后凤印,将一枚沉重的将印放在了苏卿音的手上。
他微曲下身,在苏卿音的耳边道:“陵安侯新亡,你若是不好好表现,朕便让人肢解了他的尸首,拿去喂狗,让他死都不得超生。”
苏卿音有耳疾,听力十分不好。
然梁帝贴着她耳朵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字一句凿在她的心上,宛如魔音鬼咒,让她寒冷彻骨。
苏卿音代父出征,与诸侯群雄征战,不为守护大梁疆土,只为守护她父亲的一具全尸。
她从一个侯门嫡女沦落到在生死场上舔血徘徊。
她想,如果她战死也就好了,她便可以解脱。
可越是这样无所畏惧,她便越是在修罗场上顽强地活了下来。
大梁没能坚持多久,就溃败至都城。
那些领兵的武将,逃的逃,叛敌的叛敌。
梁帝命苏卿音守城,以给梁帝和梨月争取逃跑的时间。
梁帝把陵安侯的坟墓重新挖掘开,把那副安息的尸骨又启了出来,苏卿音看见父亲的尸骨时,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那是一种下了地狱也死不瞑目想要爬出来饮血啖肉的滔天怨恨。
梁帝给尸骨套上一副盔甲,镇于第二道城门之下。
而他要让苏卿音去镇守第一道城门。
倘若第一道城门得破,那她父亲的骸骨便会被千军万马所践踏。
这十年里,苏卿音活得猪狗不如,父亲的遗骨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绊!
她望着那森森白骨,双目猩红,立下誓言:“梁景安,裴梨月,我苏卿音就算做了鬼,也要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们!我会时刻告知自己,就算到了地底下,也万不能饮那孟婆汤!倘若有来世,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战火纷纷,苏卿音耳朵里听不见那些荡气回肠的杀喊声,只回荡着低沉似叹息一般的嘶鸣。
她浑身浴血,敌军一波又一波地进攻。
苏卿音满目的血色。
她身上被箭矢穿入了皮肉,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到最后,她就像一樽被血染红的雕塑,以自己血肉之躯镇守城门,岿然不动。
下雪了,她浑浊的视线里一片白与红的交织,鼻子里冰冷的血腥气充斥着,耳中却总算回归到一片宁静。
终于可以死了。
原来这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
敌方三军血洗城门,罢后才发现城门下矗立的那个发丝凌乱、一动不动的居然是个女将军。
大梁果然是无可救药,居然让一个女人来抵挡敌方的千军万马!
只是不知她到底死是没死,一直睁着双眼,纹丝不动,浑身都是刀伤剑痕,还插着几支箭矢,脚下被她砍杀的敌军堆成了小山。
敌军一步步围上来,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来,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缓缓走出,踩着天空落下被染红的雪,每一步仿佛都带着冰冷嗜杀的气势,将灰冷的天和满地的血恰到好处地融合衔接起来。
苏卿音依稀见得,入眼的是一双踩着血流成河的黑色长靴。
可她连抬头定神的力气都没有,看不见他的脸。
她只能勉强坚挺着没有倒下,而那个人却似与她相熟一般,片刻后便转身背对着她缓缓弯下身躯,迫人的气势犹在,却把她背了起来,离开这片尸骨累累的修罗战场。
“我爹……”
苏卿音后面的话都被血污堵在了喉间,张口便是血污溢出嘴角,淌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爹还在第二道城门下,她失守了,她爹怎么办?
良久,他才回了她一句话:“你别睡。”
那是一种让她万分安定的气息,仿佛阔别已久,她突然感到莫名的酸涩与委屈,想哭。
她给不了任何回答,身体一直在痉挛,淌血。
他背着她一直往前走。
冰冷的空气让苏卿音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脸,趴在他的肩背上,只看得见他墨发袭着肩上冰冷的盔甲,她染血的手指不慎碰到,却意外的柔软。
一路走,地上便一路滴淌着苏卿音的鲜血。
前头是一片广阔的被冰冻住的湖,湖面平整宁静,细细的听,有风吹拂过冰棱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踩着血印子,走在那冰湖上面。
她轻声问他:“你是谁?”
他回答说:“我是赤北王。”
“赤北王啊。”苏卿音轻声呓念着,歪着头,贴着他的肩,静悄悄地哭了,“能不能求你……好好安葬我爹……”
她最终没能等到他的回答,任他前路茫茫,她沉睡在他的肩背上,再无声无息。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回光返照间,苏卿音仿佛看见他脚下踩过的湖面冰层出现了一道道晶透的裂痕。
裂痕越来越多,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随时都能迸裂开来。
苏卿音一惊,出声想提醒他,可是她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只见他脚下一沉,继而便是无数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来,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和窒息。那种浸到骨子里的寒意笼罩着她。
她明知自己已经没救了,死了丝毫不觉得可惜,可是同她一起掉下来的还有那个背着她走的男人。
苏卿音下意识地一蹬腿,努力朝水中那人靠近!
却在这一蹬腿之际,仿佛得到了新鲜的空气一般,长抽一口气,登时睁开双眼,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