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禁脸热,只是半脸的胡须倒是让人看不出来:“先前世侄为清谈会捐资五千两,已尽数用完。接下来还有许多花销,不知道世侄可否再稍稍倾囊相助。”
“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梁玉是真的震惊了,那可是五千两雪花银,现在准备清谈会的进度还不到四分之一,这花钱速度也太夸张了点。
“世侄小声些,还没花完。”张尚书左顾右盼,问后辈要钱到底不体面。
只是这清谈会本就是梁玉出的主意,劳累吏部上下不说,总是向圣上要钱,显得他们无能。
逍遥王那里他们又不敢要,只好来欺负欺负梁玉。
张尚书道:“花是没花完,但是圣上让江南学子入京,且由各地驿站护送,沿途跟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沿途驿站都往咱们这儿要钱,这预算眼看就要兜不住了。”
为这事张尚书每天都在焦头烂额,圣上虽然答应从自己的私库出钱,但他们要钱也不能太放肆。
梁玉看到张尚书本就所剩不多的头发如今更加稀疏,深知他的忧虑。
但她又不是冤大头,现在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哪个不是背靠世家,能一掷千金的主儿,只不过是看她年轻,哄她再出血罢了,便道:
“世叔,不知这些钱是怎么分派的,怎会花得如此之快?”
张尚书有备而来,当即拿出厚厚一本册子,对梁玉展示:
“预支都在这里了,不说拨给驿站的钱,光是替学子们租赁客栈就占了一大半,还有衣食行……”
梁玉翻看这本册子,上面乱七八糟写满了各种开销,许多几乎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上一条还是笔墨纸砚四百六十套,下一条就又说到准备黍米粗面二百石,在这些基础上还有无数墨汁涂改的痕迹。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户部总是把拨款一拖再拖,一减再减,饶是她耐性十足,看到这个乱七八糟的账本也只觉头疼。
“世叔,若您放心的话,这个账本先留在我这儿,我来梳理一下,看看还有多少缺口,到时候再斟酌,看看是往圣上那里报还是咱们再凑凑。”
虽然梁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张尚书还留存着一点希望,便道:“自然可以。”
梁玉抱着账本看了会儿,便出门唤来她的小厮平沙,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前往城西的市集,把米、油、菜、肉一应物资的价格打听清楚,问问大量要货能给到什么价。还有布匹行,问问棉絮、粗布价格几何。
哦,对了,打听一下近来哪个绣坊空闲些,能接大宗生意,问好绣娘赶工的市价。”
平沙一溜烟跑出去。
幸好她有前世处理公司财政的经验,重新整理这个账目也不算吃力,拿了一个空白的书册,自己在角落奋笔疾书起来。
等平沙赶回来时,梁玉已经把整个账目的框架搭好。
根据平沙打听来的价钱,一一记录、对比,不时用毛笔在草纸上列出一些计算公式。
张尚书一直关注着梁玉,见她整理账目连算盘都不用,搞不懂她在干什么。
假装踱步过去瞟了几眼,发现她像是道士画符一样,在纸上勾勾画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梁玉演算公式的手一顿,轻轻皱起眉头。
这个时代虽然早已有了类似《九章算术》的书籍,但算科依旧是冷门,只有商户才会费心学个基础。
她只好简单解释:“这是我的习惯,把一些数字替换成符号,方便计算。”
张尚书听得云里雾里的,转眼又指着她的新账本,问:“这又是什么。”
梁玉拿起账本,从前到后翻给他看:“这是小子画的表格,按照衣、食、住、行和清谈会分为五个部分。又用一些横线和竖线制作成表格,把各个细致的分类编排起来,每一页都留了足够的空间,以防后续增减数目……”
张尚书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因为很多数字梁玉还没算好填上去,他看着纵横交织的线条,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倒是有趣。”
梁玉道:“世叔,今日应该能弄好,到时您再细看。”
张尚书惊讶起来:“这么多账目,你今日就能弄好?”
梁玉一笑:“账目虽多,但是分条目整理起来会事半功倍。”
张尚书心里不以为然,这本账册是李侍郎和手下好几个官吏费了三四天时间才整理出来的。
听梁玉这么说只觉她轻狂,打算等傍晚她弄不完时,再提让她捐资一事。
张尚书说了一句“辛苦世侄”,便背着手走了。
在暮色降临前,梁玉把梳理好的部分交到张尚书手里,欣赏了张尚书从质疑、到认真、再到惊叹的表情。
“好,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老夫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条理的账目。”
张尚书拿着账本激动地来回踏步,还叫来吏部其他官员观摩,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啧啧称奇。
梁玉站在他们后面长舒口气,这笔糊涂账终于算明白了。
李侍郎问道:“不过,这预算怎么少了这么多?”
梁玉走上前去,因为是她自己整理出来的,所以翻的时候十分得心应手:
“随着入京的学子越来越多,我们不能盲目往上堆加预算,得开源节流才行。”
“就比如‘食’这一部分。原本计划是在食行准备菜蔬肉食。我让小厮直接去市集问价,从农户手里直接购买,虽然运送稍远,但是价格要便宜一半,且不用经过商户之手,菜品会更新鲜。”
“‘衣’也同样,原想在清谈会之前,根据学子的学籍给他们发放襕衫,但一时之间也买不齐那么多统一的成品襕衫,若是直接去布行进布匹,再交给大型绣坊赶工,也能来得及且价格实惠……”
“再说‘住’,我看之前诸位前辈商定让学子们住在客栈,还是那个字:贵,且各个客栈规格不同,若是有学子恰好住在环境稍差的客栈,对比他人,难免生怨。
御都山附近的阳康坊是京都新建的坊,还未有几户人家入住,可以给坊户主人一些钱财,租赁几日,学子们一同住在那里,也方便管理。”
张尚书道:“光这些就能省下一大半预算,梁世侄心思敏捷,真是令我等刮目相看。”
吏部李侍郎趁机问道:“那么‘行’呢?可有什么法子削减学子来往京都的开支?”
还未等梁玉回答,张尚书便说:“‘行’是各路驿站往咱们这里要钱,具体花销的安排我们鞭长莫及,最多只能核对好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免得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
李侍郎看了看梁玉,忽然激动地对张尚书道:“尚书大人,我观梁世子处理账目井井有条,不如将这核对账目一事交由她来做,我来协助。”
想到那乱七八糟的账目,梁玉大概明白为什么李侍郎如此激动,对她来说倒是不难,算是打入了吏部的圈子。
她便主动道:“若世叔放心,核对账目一事可交给我来做。”
张尚书点点头,道:“世侄愿接这活,自无不可。”
李侍郎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跟梁世子学一学这账目整理的法子,账目处理十分繁杂,若是梁世子后续忙不过来,我也可协助一二。”
梁玉拱手道:“侍郎言重了,这原是我自己偷懒的法子,没什么可藏私的,若侍郎想学,我定知无不言。”
旁边的官员也都纷纷表示想学,梁玉一一应下。
张尚书长叹口气道:“可是虽然现在节省下来一大笔钱,到了清谈会后期,钱这方面怕还是跟不上。圣上虽说可以从私库拨钱给我们,但是能拨多少至今没说清楚。”
“以上我说的都是节流,其实还有开源一法,只是……”梁玉故意迟疑了一下。
“世侄还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我在朝中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不要有太多顾虑。”
张尚书可谓把梁玉当成及时雨,着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梁玉卖了个关子,道:“若说现在能拿出大笔钱财资助清谈会的人,不是在座诸位前辈,也不是我,更不是圣上。”
李侍郎问道:“那是谁?”
“商户。”梁玉斟酌了一下道,“若有商户资助,就不愁没钱了。”
在座众人脸色稍变,大禹朝重农抑商,商户虽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他们多少对商户有些瞧不起。
可就像梁玉说的,此时能大笔资助清谈会的人,也只有商户了。
李侍郎道:“话虽如此,可我们是开清谈会,又是不售卖商品,如何让商户自愿资助呢?”
“招商广告。”梁玉道,“贴告示告诉商户,开办清谈会由圣上支持,是件流芳百世的事情。
若有商户愿意资助十万两,可以在学子的襕衫上绣上商户主人或者店铺的名字。
若愿意资助二十万两,可在清谈会开办之时,由儒生说出商铺的具体信息。
若愿意资助五十万两,由官方在御都山为其立碑扬名,百年之内享天下学子敬仰。”
梁玉说完,只见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禁轻咳一声。
她完全照搬了现代的招商广告思路,但是在这个时代想法过于超前,他们估计一时消化不了。
李侍郎摊开手,惊讶道:“老天爷,十万两,二十万两,五十万两,那些商户愿意出这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