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铅厚的云似一双无形的手,缓缓遮住本就稀疏的星月。
一阵细雨伴随着寒风,扑朔而下。新生长的枝叶承托不住风雨的摧残,纷纷折腰而落。
一颗百年梧桐上,一个黑影,静静蛰伏在粗壮的树枝上。
泛着幽光的双眸,如鹰隼般,紧盯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将小屋内,最后一抹银色星屑收入眼底,黑影陷入短暂的沉思。
忽然,他周身一颤,本能觉察到一种危机感,再度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庭院。
那里,也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浅蓝色的瞳孔,仿佛能够洞穿黑夜,直直的打在男人的身上。
他深深对视一眼,因为暴露,手中失了分寸,捏碎了树干,炸出无数木屑。
他杀机顿起,惊起林中无数飞鸟,碧绿的瞳孔,迸射一抹精芒,仿若一只迅猛的猎豹,夹携着风雨,朝着小院扑去。
利爪撕破黑夜,就连风雨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猛然惊起一串闷雷,悠长的尾音,久久不曾停歇。
男人肃然起敬,就在刚才,对方不知用了各种手段,便轻易化解了自己的瞳术。
自知对方技高一筹,他飞身落下,准备脱身离去。
十丈高的距离,他无声落下,没有溅起一点淤泥。
人刚落地,男人身体一僵,本能的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抹寒芒,瞬息而至!
寒芒穿过男人的身体,将其拦腰斩断。
雨水滴在冰冷狭长的刀锋之上,发出诡异的滴答声,却没有任何血迹。
刀锋主人轻咦一声,就在刚才,男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身体与黑夜重叠,融为一体,已经远遁逃离。
只留下一块切口平滑的粗布条,被一只修长充满美感的手,凌空抓住。
布条虽然被雨水浸透,但依旧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同夜,子时,冯记药店。
冯老佝偻着脊背,几乎是趴在桌上,合算账目。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持笔的手总是在轻微的颤动。
似是心神不在账目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算错了数笔账目,自己却浑然不知。
窗外细雨连绵,寒风扑朔,风雨拍打折腾着紧闭的门窗,不时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诡异声响。
此时,忽然刮起一道强风,撞开了房间内唯一的窗户。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细雨,如同一只夜猫般,从窗户跳进小屋内,扑灭了桌上的油灯,整个小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冯老一阵惊慌,不时传来的“噼啪”声,更添一抹恐怖。
冯老捂着心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摸出怀中的火折子,重新点燃油灯。
当下暗松一口气,原来是风雨作怪。
冯老起身,步履蹒跚,上前几步,重新锁好窗户。
微弱的灯光洒满整个小屋,将印在墙上的影子,拉的修长。待冯老起身时,竟从中分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而立在原地的黑影,头戴兜帽,微微低垂着脑袋,紧抿着有些泛白的薄唇。
冯老此时关上窗户,转身折回,老人眼神不好,待他走进书桌时,才发现墙上多出一道影子!
老人家一阵错愣,恰巧此时,屋外凭空落下一记惊雷!雷光透过糊窗的油纸,瞬间将小屋内部,照的如同白昼!
刹那间,老人看清了黑影,顿时想起说书人口中的夜半诡事!惊呼一声,双腿发软,向后倒去。
“啊!啊…你、你是人是鬼!”冯老伸手,颤动着指向黑影,惊道。
黑影没有说话,身着的黑衣因为浸水,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完美的身材,这是个女人!
仍有雨水顺着那双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滴落在地,发出“滴答”的诡异声响。
冯老捂着心口,裆下已经湿透,房内一股骚臭,扑鼻而来。
就在冯老即将崩溃时,黑影动了,她缓步走向桌前,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冯老暗自松了一口气,鬼是不会走路的。但当他看清来人时,却又愤怒的起身,怒斥道:“柳娘子?你要干什么!吓煞老夫吗?”
黑影正是柳母,此时她身上竟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
强大的威压,竟令冯老身感压抑。
“碧绿鹰眼,也不过比如。”柳母开口,声音冷若寒冰,和她此时漠然的神情如出一辙。
“什么?”冯老一副疑惑的样子,眉宇间却仍带着一股怒气。
柳母没有说话,随手掏出一个物件,扔在冯老面前。
是一块浸水的粗布条。
“你这是何意!”见到这块皱巴巴的布条,冯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便被一脸怒像所掩饰。
“柳娘子!你半夜潜入我的卧房!是想害我晚节不保吗!”
“穆慕!”就在这时,柳母口中发出一串音节,这不是汉语,更不是北方异族的胡语,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新语言。
柳母的声音很轻,但冯老却听的格外清楚,恍若在心头炸响一道闷雷!
某些刻意被隐藏、遗忘的东西,缓缓挣脱枷锁,就要浮上心头。
冯老听后,面露痛苦,却还是镇定的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我听不懂!”
柳母一声叹息,“曾几何时,我也有你那样的表情,那是什么呢?”
柳母缓步走来,如同闲庭漫步,反观冯老,微弓着身躯,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野猫。
“是离别悲伤、使命兼重,是信仰与对故土的思念…”
空灵冷漠的声音飘荡小屋内,冯老神情复杂,想要开口说着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蓦然间,他从袖口探出三根细针,分别夹在指间,反手投向柳母,角度刁钻,难以察觉!
柳母一声冷哼,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投掷而出,周身生出一阵强风,一旁的桌椅猛的向后倒退。
仿佛身前凭空生出数个细小风洞,庞大的阻力,让空中的三根细针,停滞不前!
冯老侧身,躲过茶杯,后者撞在门上,竟发出“咚”的一声沉闷!
茶杯上附着了一层淡蓝色真元,若是被打中脑袋,便是当场脑浆迸裂,血溅三尺!
还未等冯老松口气,柳母再次运用真元强行扭曲、压缩空气,一股强大的爆发力再次迸发,连带着三根泛着翠绿的毒针,反射向冯老。
冯老眼中乍现出一抹精光,佝偻的身躯忽然笔挺,伸手一拂,借用巧力,将三根毒针收回袖中。
双袖再次探出两只铁爪,面前却忽然闪过一缕寒光。
冯老颈后寒毛竖起,本能的抬起头,却见柳母不知何时,凌空抓住一把长刀,正飞身而来,刀锋直刺自己的眉心!
凄寒的刀光如催命的死神般,令冯老一阵惊慌,生死存亡之际,挥出两只利爪,却见空中柳母,反手变化刀势,接连斩出数刀!
最锋利的刀尖突破一切阻隔,刺中冯老眉心!
而他手中的利爪,竟被通体雪白的长刀,斩成数截,散落在地!
柳母收刀,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只留下冯老一脸震惊的跪坐在原地,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垂下头颅,一缕血白交织的不明液体,顺着伤口不断滴落。
另一间房内,一个女娃睡得正香,雷光照亮她白净的脸,同时也照亮了立在床前,手持一把长刀的恐怖身影。
孩童眉头微微皱着,身体有些畏冷,缩成一团。她微微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抹身影立在床前,习惯性的喊了一句“爷爷。”
看似纤细,却蕴含恐怖威力的手,缓缓伸向熟睡的孩童。
最终,那只手,只是为她重新盖好了被褥。
门开了又关。
一个身影,披星戴月,行走在渐渐稀薄的雨幕之中。
蓦然间,她回眸一望,目光穿过远处的高墙,落在青云峰下。
那里,有她的小家,和最牵挂的孩子。
苍白近乎病态的脸颊上,滚落两行晶莹的水珠。
只是斜风细雨,胡乱的拍打在她的脸上。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