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我拼命大叫着,声音在疾风中被撕碎,“小影……”我用双臂抱住身下的黒鳞巨蟒,我要让它停下来。
“大叔,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小影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进步了哦!回去我给你贴一个小红花!”
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小影举着一个油灯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眨着大眼睛,“你眼睛慢点儿眨,会把油灯忽闪灭了的。”
“我就要快点儿眨眼,我要多看几眼脾气坏坏的大姐姐!”小影夸张的眨着大眼睛,望着我的身下。
我低下头,这才看到自己骑跨在美女房东身上,自己的双臂正死死地勒着美女房东的身体,美女房东的脸已变得青紫,身体在无力的挣扎。
我明明记得自己抱紧的是黒鳞巨蟒啊,怎么变成了她?我赶忙去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僵直,勉强只能一点点地松开。
“脾气坏坏的大姐姐会变成天使吗?”小影歪头思考,“应该算是天使吧,大叔,那样你就不用交房租了……”
“老娘……变成厉鬼……也要收他的房租……”美女房东总算喘上一口气。
“对……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要询问她是不是黒鳞巨蟒变的?
“不用……对不起……”美女房东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突然身体犹如游鱼一般向前一滑,但随即两个高跟鞋的鞋跟已经狠狠地蹬在了我身上最要命的两个部位上。
我被蹬飞出去了足有三米多远,其间感受到了身体的剧痛,也感受到了小影的幸灾乐祸,“大叔很绅士哦!”
“绅士个屁!吃老娘豆腐上瘾了!还要勒死老娘!”美女房东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我走来。
我的身体除了最要命部位上的剧痛,其他的身体各关节像是被水泥固定住了一下,挣扎着轻微的一点点活动,都能听到全身的骨骼发出噼啪之声。
“大叔,你都快变成爆米花了!”小影蹲到了我面前,听着我身上骨骼的噼啪之声。
“爆米花?那再来点儿番茄酱吧!”美女房东举起了手中的石头。
“是大叔救的我们,他要是不护住你,你早被这些石头砸扁了。”小影终于一脸认真地说道,张开双手护在了我的身前。
“小丫头,你让我相信一个经常失忆的混蛋会好心的来救我?”
小影忽然学美女房东单手掐腰,“只有经常失忆的人才会有好心,坏人什么都记得,不会忘的。”
美女房东竟一时语塞。
“好像很有道理。”我总算能挣扎着坐起来了,原本应该可以站起来的,但美女房东刚才那两脚蹬踹的位置实在是太过精准了。
“老娘才不会信你们两个……一个小鬼头……一个神经病……”美女房东勉强憋出一句话来。
“大叔可不光是神经有病哦!”小影竟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举着油灯向我身后走去。
小影走了十米左右,在她手中油灯的光晕之下,我看到了那条面目全非的黒鳞巨蟒。黒鳞巨蟒的大半截身子被坍塌的洞窟掩埋着,露在外面的身体上则满是拳头大小的血洞,紫红色的血依旧在汩汩流淌,但都被身下的淤泥快速的吸收着,甚至连血腥味都闻不到。
小影将油灯放在一边,然后将黒鳞巨蟒蛇头前面的碎石一块块地搬开,当黒鳞巨蟒的头部出现在灯光之下时,我听到了美女房东的一声惊呼。
黒鳞巨蟒的头部坑洼不平,其中右侧的蛇眼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另外一只蛇眼则已经突凸出到眼眶之外,漆黑的蛇眼反射着油灯的光晕,显得鬼气森森。蛇口半张着,小影小心翼翼地将挂在蛇牙上的衣服碎片取了下来。
“大蛇,你好可怜,可是呢,你要原谅大叔,大叔是为了救人,可你是为了吃人。”小影用一块衣服碎片盖在了突出的蛇眼上,“我以泥巴瓦族人先知的名义……嗯……觉得你也许还能活过来……加油!如果活过来,那以后不要吃人了,也不要吃小动物,多吃青菜身体好……”
美女房东竟忍不住轻声笑了,显然她从没见过小影这样的小鬼头,我也没见过,可我却觉得小影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小影拿着剩下的衣服碎片走回到我和美女房东身旁,用油灯照了一下美女房东的腰部,美女房东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腰部和大腿上都被布条紧紧地勒着,但鲜血已经渗了出来。
小影晃了晃手中的衣服碎片,“你快变成大蛇便当的时候,是大叔把你救了出来。”
“怎……怎么证明?”美女房东嘴很硬,但看我的眼神明显温和了许多,其实之前的凶恶在我看来也并不是真正的凶恶。
“这个……”小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一只小手,在她的手中赫然是两个完整的指甲。
我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彻底被掀掉了,但手指的疼痛早已混在身体各处的疼痛中难以分辨了。
美女房东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疼痛,脸在瞬间已变得苍白如纸,但她没有出言安慰,甚至没有一个感激的表情,而是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仔细查看起来。
“那是我的指甲。”我说道。
“男人又不用做美甲……”美女房东依旧查看着自己的右手,但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小影走到我和美女房东中间,看看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我,又看看查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指甲的美女房东,“唉,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整天再想什么,你们都应该写检查,最少……五千字!”
“这个我擅长……”如果写写检查就可以纠错人生的话,人类活在这世上或许才算真的三生有幸。
“大叔,你现在是伤员,检查嘛,应该让房东大姐姐帮你写。”小影歪着头望向美女房东。
“我才不写那鬼东西!”美女房东声音终于不再颤抖,整个人的状态也恢复到了“房东”应该有的状态。
“那你把大叔的东西还给他!”小影忽然昂起了头,一副气不过的样子。
“他的东西?什么东西?”美女房东疑惑地望向我。
“你身上多出来的东西!”小影说道。
“多出来……”美女房东一头雾水。
我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但看到小影此刻的表情却是难得的一副认真严肃的小表情,像极了正在教训差生的小小班干部。
小影用下巴指了指美女房东的腰部,美女房东领会,伸手顺着自己的腰部摸索,果然将一个别在后腰的塑料袋子拿了出来。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密封袋子,里面满是血污,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小影将油灯举高,美女房东将塑料密封袋子举到了自己眼前,突然她惊叫一声,随着那一声惊叫,她已经把手中的塑料袋子抛了出去,幸好我此刻已经能够活动身体了,赶忙一伸手接住了那个塑料袋子。
塑料袋子很轻,昏暗的光晕下,我在塑料袋子中的血污中看清了一个东西,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截东西”——那是一截断指,如此的眼熟,接住塑料袋子的左手少了一根中指,断指的伤口被黑乎乎的东西覆盖着,难怪我一直无法准确的感觉到自己被掀掉的指甲所带来的疼痛。
“谢谢你把我的中指还给我!”我故意举起那根装在塑料袋子里的中指,朝呆若木鸡的美女房东比划了几下。
“你……你的手指……”美女房东被我的中指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个可以抵房租吗?”发现了自己的断指,才开始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在不断加倍,我想我此刻的脸上如果没有淤泥的话,应该比美女房东的脸还要苍白。
“你……你的手指是怎么……怎么……”
“都是为了救你!”小影直视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美女房东,“大叔才会被泥巴瓦族人把手指能弄断了,然后大叔把我们救出去了,都送进救护车里,可你又发神经非要找那些泥巴瓦族人算装,大叔只能拿着手指再回来救你……”
美女房东疑惑地望着小影,满脸的难以置信,“我……我被救出去过……”
“哼,记不得被大叔救过,只记得大叔的房租!”
“我……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美女房东喃喃自问。
我也在努力的回忆,小影刚刚说的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我们曾经逃出生天,甚至还跑到了救护车里,我只记得我们在一个土黄色强光的漩涡中挣扎。
“这……这是真的吗?”美女房东盯视着小影。
“大叔!”小影继续昂头与美女房东对视,一只小手则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心领神会,立刻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子,“假一罚十!这就是我的中指!”
“我的记忆……怎么……”美女房东有些慌张的望向我,她的这种神情反倒让我不安起来,如果她说我的这根中指能顶半个月房租之类的话,我倒觉得那才是她正常的反应,而她此刻的慌张明显不只是因为我。
小影似乎也感受到了美女房东的异常,吓的突然转身跑到了我身后,将小脸藏在我脑后,“大姐姐,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美女房东没有回应,依旧呆立在原地,目光有些发直。
小影从我肩膀上把脑袋探了出来,“大姐姐,你是不是想赖账呀?嗯……我们被大蛇缠住,快勒死的时候,你跟大叔说要那根手指留个纪念你也忘了?你还说……”
我轻轻地捂了一下小影的嘴,“想不起来很正常……我不一直都这样吗?我的房租嘛……我们继续赖着,我的手指嘛……应该早点儿去医院吧……”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影背了起来。
“对,对,赶紧去医院,手指……可能……还能接上……”美女房东如梦初醒,手足无措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
“接不上……也没关系……”我走到美女房东面前,晃了晃少了中指的左手,“啊,我以前是不是玩摇滚的呀?”
我的冷笑话,美女房东没有笑,小影也没有笑。
小影搂紧了我的脖子,“我们快走吧,要不然小许老师会疯的!”
不知为什么,想到许葶,我一下子来了几分精神,“泥巴瓦族的先知龙小影同学,我们怎么才能尽快离开这里呀?”
“大叔,房东姐姐跟你要手指留念的时候,你说大家一起埋在这里挺好的,现在一听到小许老师怎么跟那些大叔大爷们是一样的表情啊?”小影一边说一边拽了拽我脸上的皮肉。
“你的小许老师快疯了,你的房东姐姐快傻了,……”
“我的魔王大叔快完了!呵呵呵……”小影纯真的笑声如同最纯粹的阳光,可以轻易照亮每一颗昏暗无望的心。
在沿着小影错误的指点钻了几个大小不惜的洞窟之后,见到了许多个蜷缩成圆球状的泥巴瓦族人的尸体,小影闭着眼睛告诉我这些圆球尸体是泥巴瓦族人的反叛。
我们总算幸运的找到了一棵植物的根部,按小影的话说,有根就有希望。美女房东在希望面前总算暂停了她的思考,和我与小影一起用折断的树根拼命挖掘,在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抓着坚韧的根须爬出坑洞,不只见到了明媚的阳光,更见到了难得的大场面。偌大的国家湿地公园里,竟然有几百人分散在几十个挖掘点在进行探测和挖掘,各种型号的挖掘设备在各组挖掘团队的配合下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无数的警戒线纵横交错,十几辆救护车停在四周。警方在负责警戒,而真正在挖掘第一线的清一色的都是军人。
“他们在……营救我们?”我望向距离我们最近的一组挖掘团队。
“也没准儿是想挖我们泥巴瓦族人人的宝藏!”小影说道。
“你们还有宝藏?”
“长老跟我说过,我们泥巴瓦族人人挖出来的泥巴可以千年不干,永远是一团泥巴。”小影有些得意地说道。
“一团泥巴有什么用?”
“可以捏东西呀……嗯……地球不就是个大泥球吗?”小影更加得意起来,“我在加冕成为先知的时候,感觉我们泥巴瓦族人是和地球是一起诞生的。”
“你懂什么叫诞生吗?”我忽然很想打击一下这个小家伙的知识储备。
“当然懂了!”小影的下巴几乎要扬到天上去了,“世界……宇宙……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蛋,特别特别大的蛋,不知道是谁生的蛋,然后有一位叫盘古的大叔……是叫盘古吧?”
“对。”
“盘古大叔把这个蛋给劈开了……就有了这个世界……盘古大叔的身体变成了江河湖海、花草树木,还有我们人和小动物……”在挖掘机器的轰鸣声中,小影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这个盘古大叔还真没准就是你们泥巴瓦族人呢!”我已经无法难倒这个小鬼头了,只好顺势恭维一下,免得她给我出什么难题。
“不是没准,是必须!呵呵呵……”小影的笑声在阳光下听起来格外的温暖,让人只想静静地听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我下意识地躺倒在地,看到了一棵孤零零的歪脖树和正依靠着歪脖树发呆的美女房东,一棵树、一个人,竟像是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我慌忙坐了起来,却发现歪脖树旁空空荡荡的已没有了美女房东的身影,而一直在我身边的小影也不见了踪影,我的手中却多了一束野花。
“牛魔王……”我听到了急切的呼喊声。
我爬起来,艰难地转过身,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已经扑到了我的身前,紧紧地将我抱住了。
有些拥抱,让人温暖;有些拥抱,让人心疼。
隐隐听到抽泣声,我将手中的野花别在怀中人的耳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回去写检查。”
“最少五千字……”许葶破涕为笑,而我的大脑中在刚才的一瞬间似乎有一些记忆的碎片被幸福的粘在了一起。
身后歪脖树相陪,身前美女在怀,这场景……如果不是在科幻的爱情电影里就一定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我不想去医院,但还是被拉去了医院,并且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连这家医院已经淘汰多年的仪器也在我身上发挥了余热。
我没死在黒鳞巨蟒的蛇嘴里,也没死在暗无天日的泥沼之下,却有种要死在这些科学的仪器设备中。
可就算把能用的高科技设备都在我身上用了,把能请到的医学专家都请来帮我会诊,我的左手中指还是被宣判了死刑。
许葶一直陪在我身边,除了在歪脖树前,她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但她的双眼一直红肿着如同水蜜桃一般。
“少校,军人是不是应该流血不流泪啊?”我问道。
“你当军人是冷血动物啊?”许葶用酒精棉球小心地擦拭着我断指伤口,我感觉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低垂的眼眸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但当抬起头,仍旧会给我一个微笑,“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好……”
“嗯?”许葶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望向床旁检测着我各项生理指标的仪器。
“我感觉……我当不了‘六指琴魔’了,我只能当‘四指琴魔’了!”我高举我的左右,“注定要玩摇滚的四指琴魔!”
许葶没有笑,反而有些生气的将我高举起的左手放到了被子里,“是不是又想写检查了?”她忽然意识都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歉疚地望向我。
我赶忙朝她晃了晃右手,“我不是左撇子!小影……应该会替我写检查的……怎么这两天都没看见她?”
“她这两天可乖了,按时上课,按时交作业,把以前没写的作业也都补上了,放学以后,还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许葶说道,“简直成了一个小模范!”
小魔王变成了小模范!?
“这……”我坐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了一个比“玩摇滚的死指琴魔”更不可思议的事,“小影这是怎么了?我觉得她应该来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她说她要多做一些,先攒着。”许葶笑着说道,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摞纸来,“这些检查都是她这两天写的……各种检查都有……”
我长出了一口气,“提前写了各种检查,那她……这是准备要惹各种麻烦呀!”
“所以……我也已经写好了辞职报告!”许葶笑着说道。
房门在此时被敲响,医院的副院长带着新一批专家走了进来,其中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我能收到如此待遇,不用想也知道是我曾经的老首长——如今的大人物的特殊吩咐,所以即使我想出院,也没人敢放我离开。我不喜欢这样如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的日子,我情愿自己是荒野里的一头野猪。可我不想看到许葶为我担心或者又因此事而为难。
这一批新专家跟之前几批专家一样,围在病床边,像看怪物一样地看我,互相交谈、激烈辩论,只是今天有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
“许葶。”我轻声叫道。
“怎么了?”许葶在我的示意下,附耳到我嘴边。
“我要是自杀了,这群人是不是都活不了啊?”我忽然觉得这些人很可怜,至少比躺在病床上的我可怜得多。
许葶被吓了一跳,“你别乱说,也别乱想,他们……”许葶在我刚才这番话的引导下,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我赶忙扯了一下许葶的袖子,重又让她靠近我,“自杀是需要理由的,我连我以前做过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葶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些什么。其实,我刚刚很想告诉他每晚都有人在阳台上“保护”着我,那些“保护”着我的人手中都有枪,枪口都是朝着我病床的方向。
副院长轻声咳嗽了一下,许葶赶忙站到我床边,不安地等候这一批专家的会诊意见。副院长示意其中一名很有专家气质的老专家发表会诊结果。
老专家的普通话不是很好,其间夹杂着粤语、英语和一些医学专业名词,其他专家听得纷纷点头或是用录音笔记录,许葶的表情则越来越难看。
老专家的意见终于发表完了,专家们像看鬼魂一样地看着我。许葶用不知名的外语与老专家交谈,老专家的叹息表明了一切。
“您的意思是不是……我能骨折的地方基本都骨折了……能错位的地方基本都错位了……”我感觉大脑中有些新的信息在引诱着我去搜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老专家最新反应过来,“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
“但是跟我说的也差不多吧?”
老专家竟然笑了笑,笑得很难看,却有几分欣慰的意思,“这种大面积的骨折和内脏损伤程度,基本上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我望向窗外的阳光,“除非是能晒太阳的鬼……”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医学奇迹。而且……”老专家犹豫了一下,“你骨折的地方并不是第一次骨折,一年之内有过相同的骨折……”
“所有骨折过的地方?”我顿时来了精神。
老专家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还发现了你身体骨骼上有许多陈旧的骨折痕迹,应该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推测是被一种强大的压力在瞬间折断的,那么小小的年纪,即使折断的骨头没有戳穿内脏,那么内脏也会在强大的压力之下破损……”
“破损?应该会爆炸吧?”我一边听老专家推测,一边努力在大脑中搜寻,大脑似乎一旦触及年幼时期的事情便产生强烈的抵触,那是一种带有强烈恐惧的抵触,我此刻可以接受瞬间被子弹爆头一命呜呼,却仍旧无法消除这种恐惧半分。我说的轻描淡写,但心底却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着。
许葶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异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对副院长、老专家等人礼貌地说道:“那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们回头再研究吧。”
“安心养伤吧,我们医院是全国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之一。”副院长说道。
我没有理会副院长,而是向欲言又止的老专家伸出手来,“那我这条命就交给您了!”
老专家与我握手,我猛然向后一拉,老专家毫无防备,一下子趴到了我身上,副院长等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您觉得我有几条命才能活下去啊?”我微笑着说道,用眼神制止许葶。
“我们医生会把每个病人都当成是自己孩子的……”老专家答非所问。
我慢慢地放开了老专家的手,“我感觉我还值得抢救。”
老专家揉着被我握过的手,“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许葶刚刚送走这批白衣天使,却又迎来了一批快乐天使!
活蹦乱跳的龙小影带领着几个和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一路欢叫着冲进了我的病房,这些孩子像看新上市的玩具一样的看着我,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龙小影,你们怎么逃课了?”许葶恢复了老师的威严,尽管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龙小影将一个看上去很乖的小男孩推到了许葶面前,小男孩说道:“许老师,是校长让我们来看望小影的叔叔的。”
“真的吗?”许葶微笑着问道,老师的威严已变作了姐姐般的关切。
所有的男孩、女孩一起点头。
“小影,到底是怎么回事?”许葶向一直装乖巧的小影询问。
“我们给校长办公室打扫卫生了,打扫得很干净,校长就让我们来了!”小影说道。
许葶以询问的目光扫过众学生。
“是小影非要我们给校长打扫办公室的……”一个孩子说道。
“摔了一个花瓶……校长晕过去了……小影让我们泼水把校长泼醒了……弄脏了很多书……”另一个孩子说道。
许葶点了点头,望向我,“那个花瓶是校长家里祖传的,听说是北宋的……”
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都看我干什么?就算我想赔也赔不起啊……”
“怎么样?我大叔要替我们赔!”龙小影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双手掐腰,面对那群和她一样年纪的小孩子,活脱脱幼年版的美女房东。
孩子们为我的慷慨欢呼,让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说错了话。许葶微笑着冲我摇了摇头,“你好好跟她们聊聊怎么赔吧。”说完,拿起我的病历出门了。
许葶刚一出门,龙小影就示意一个小孩子把门关上。
“你们不光想让我赔花瓶吧?”我努力坐直身体,“说吧,都闯了什么祸,反正我也……”
“你们看清楚,这就是我的大叔!”小影竟毫不理会我在说什么,像个小导游一般地向那些小孩子介绍起我来,“他跟那么粗那么长的一条蛇打架,把蛇的毒牙掰掉了,把眼睛打瞎了,还把蛇尾巴上的刺拔了下来……”
“蛇尾巴上怎么会有刺呢?”一个孩子问道。
龙小影转头向我,“大叔,蛇尾巴上为什么会有刺?”
“因为那个……蛇……它……它叫刺蛇……”我竟开始胡编,不知是怕他们失望,还是怕被他们的单纯快乐所抛弃。
“像刺猬一样吗?”孩子们都兴奋了起来,纷纷爬到了我的病床上。
“差不多吧……它就长了一根刺……长在尾巴上……”我说道。
“小影,你的大叔是超人吗?”
“嗯。”小影认真地点着头,“虽然没有超人帅!”
“大叔,你飞一个,让我们看看!”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大叫。
“我能从窗户飞出去,可……就是飞不了太远……”我说道,也就此时,我发现小影在偷偷向我使着眼色,这不是幸灾乐祸或是恶作剧的眼色。
我开始仔细观察这几个小孩子,除了小影,一共七个,六个小男生,一个小女生。
“他叫大壮,爱吃肉包子。他叫豆芽,最讨厌吃豆芽。她叫美雪,和我一样最可爱。……他叫牛赛北,是个小侦探。他叫蓝小默,也是个小侦探……”在小影的介绍中,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叫蓝小默的小男孩身上,他不像其他小孩子那么活跃,甚至在每一次欢闹时他的反应都要慢上一秒钟。
我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眼睛,他却总能非常自然地避开我的目光。
“你们班里的小侦探可真多啊……”我说道。
“我们班里最多是科学家和警察!”那个叫大壮的小胖子说道,“我以后想当个厨师!给大家做好吃的!”
“首先自己能吃好吃的!”我望着大壮,手却抓住了那个叫蓝小默的孩子的胳膊,那个孩子似乎受到了惊吓,拼命的挣扎了一下,但随即身体僵住了。在他的身体僵住之前,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中除了惊慌失措,还有几分欣赏的意味,这绝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有的目光,即使是古灵精怪的龙小影,她能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却从未在眼神中看到一个完全是成人的影子,“小侦探,你看我还能活多久啊?”
我突然听到病房门外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僵住的蓝小默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望向四周,我赶忙将他揽在怀中,高举起自己的左手。
“看看我的手!”
“啊!”小孩子们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蓝小默也不例外,他的眼中有属于孩童的疑惑和智慧。
“不要害怕,大叔的手指去维修了,过几天就能装上。”我说到,并放开了蓝小默,“你们见过这样的手势吗?这代表摇滚……”
“我们一起做这个手势!”小影忽然兴奋地说道,并将一台相机放到了窗台上。
于是,小影和一群小孩子簇拥着我,我们一起高举双手摆出这个摇滚手势。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不仅摆出了这个手势,而且小影他们还学我的样子用绷带把自己缠裹得像是一个个小木乃伊。
许葶给小影他们布置了作业,他们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当病房中没有其他人了,我艰难地爬下床,将被窗帘盖住的相机拿了起来,轻轻一按,三张照片落在了我的手中,那是我之前和小影他们欢闹时的合影,三张照片中有两个人的五官有些模糊,一个是蓝小默,另一个是我。
许葶在此时拿着一般潮湿变形的英文书走了进来,看到我站在窗边,吓了一跳,“你怎么下床了?”
“你见过整天躺在床上的超人吗?”我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照片从开启的窗户的缝隙中弹了出去,“你手里拿的什么?我的治疗方案?”
许葶扶着我坐到床上,“蓝小默让我给你的,第一版《魂断蓝桥》英文原版,很珍贵啊。”
“你们校长的珍藏还挺有品味……”我接过那本书,脑海中出现的是蓝小默不同寻常的眼神,我双手抓着这本书,左手的无名指竟在有节奏的颤动着,这颤动的节奏和我与老专家握手时,老专家无名指的颤动频率是相同的。
“他说让你好好看看!”许葶说道,“这个孩子我记得好像是在国外出生的……”
“我可看不懂英文原版,我现在只想吃最原汁原味的好吃的。”
“可医生说……”
“在医生眼里,我已经死上好几回了。”
“那好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许葶终于妥协。
“我想……”我的大脑中闪过一张发黄的餐巾纸,“你去‘好吃得没朋友’餐厅……”
“好吃得没朋友餐厅?这餐厅的名字跟你一样的怪!”许葶说道。
“怪人吃怪饭!”我的肚子竟然很争气的在此时发出了咕噜咕噜地声响。
“想吃什么?”
“嗯……那个餐厅的人应该知道我想吃什么……”我说道,“我是他们的老顾客。”
许葶疑惑地看了看我,扶着我躺好,在她走出门时,我在心底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希望真有那么一家餐厅”,这是在我心底听到的,许葶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关门时向我做了一个要“要听话”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