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五日,朝中一片平静。崑帝未提审陆奇,天雄叛乱一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洛骁从清远汤泉回到京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连洛清篱都能明显感觉到父亲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正在加速衰老下去。
洛骁早年征战沙场,浴血半生,落下累累伤痕。当年与西卫一战,洛骁率领十万大军,打得西卫从此不敢东进,双方才有了这几十年的安宁。也是在那场战役中,洛骁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后胸正中一刀,刀深见骨,差点送了命。如今年老,这旧伤反复发作,每及发作,甚至夜不能寐,只能趴着。他又有哮喘的毛病,每到季节更替之时便会发作。这几年他虽挂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名,却很少处理公务,基本都是洛清篱代劳。这次天雄叛乱,他临危受命,镇守京城。虽未动用一兵一卒,却已经让他的身体吃不消了。
洛清篱派人秘密将洛清影押送回府之日,他便知道这个幼子又一次踩到了他哥哥的雷区。果然,洛清篱回府以后,便以休养为名将他送去了清远汤泉。
洛骁心里清楚,这两个儿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拧。洛清篱虽然十分生气,但表面上却云淡风轻。越是这样,他越能预感到接下来的电闪雷鸣。洛清篱不愿让父亲插手,也不愿父亲两难,所以干脆把他送走。
他年纪大了,管不了了。外人看来,洛骁总是觉得在洛夫人的事情上亏欠了洛清篱,而洛清篱做事情又自有他的分寸,所以洛骁对两个儿子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基本任由他去了。这几年,对于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他已经很少插手。
他这次回府,听闻洛清影被煜王赵弘瑀带走,不觉有些惊诧。
洛清篱难得清闲,父子二人在后花园的凉亭中煮茶谈天。
“父亲,这是今年上好的雀舌新茶,您试试。”
洛清篱将黑釉兔毫盏斟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洛骁。
“清篱,既然阿影与煜王殿下有如此交情,你就…”洛骁接过茶盏,没有着急品尝。
洛清篱回身坐下,端起茶盏,浅饮一口。
“父亲,当初清影发誓绝不与京城名流贤达结交,终身不入仕途。他便要遵守这个誓言。”
“可是现在半路杀出一个煜王殿下,你若坚持,难免要与煜王为敌。”洛骁有些担忧,将茶盏放在石桌之上。
洛清篱正色道:“即便他有煜王这个靠山,我也必须把他带回来。”
“清篱,凡事不可强求。为父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果强行要人,与煜王有了隔阂,只怕…”
“父亲,您既知我的心思,便不要再管了。让清影回来,可能得罪了煜王,可是如果让他留在那里,得罪的可就是太子。当年是我做的决定,这件事情,我便不能听之任之。”
“这……”洛骁听到洛清篱这么说,不禁也有些犯难,“为父又何曾没想过,涉及皇子之争,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为父只是想着,煜王生性喜欢自由,不涉朝政,清影跟着他也算是远离朝廷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太子这一层……”
洛清篱冷笑一声:“父亲,煜王他既为皇子,面对权位之争,难保不会失去本性。再说,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安逸一生,是不是去争权,不在于他想不想,而在于他的对手想不想。经过天雄此役,太子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自古以来,宫闱之争都是黑暗血腥,我不想看到府中有任何一人被挟裹进这场斗争里。”
停了一会儿,洛清篱又开口:“父亲,即便煜王不似太子那般权欲熏心、阴险狠毒,您不要忘了,他可是由齐重卿一手带大的。齐氏当年做的恶,您难道都忘了?”
“清篱…”洛骁还想再说什么,洛清篱已经拱手施礼。
“父亲,您身体不好,还是多休养。这些事情,就由儿子去处理吧!”
洛骁摇着头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我洛氏四世在朝为官,承蒙圣恩和祖上荫德,位极人臣。在为父眼中,这些虚名都如浮云,富贵贫贱,自有命数。父亲老了,唯一惦念的就是你和阿影。而你,又是为父最不放心的。你今年已经四十有一,却仍是家室未定,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你让为父怎能放心?”
“儿子不孝。”洛清篱跪下,低着头说道。
“罢了罢了!”洛骁摆摆手,蹒跚着走出凉亭,“你们的事情,为父是管不了了……”
洛清篱目送着下人将洛骁搀扶而去,慢慢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次一病,洛骁的身体恐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大人!”章延泽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没有规矩!”洛清篱轻轻拂了拂衣摆。
“大人!方才刑部传出话来,说是陛下已经下令,要把陆奇一家全部处死!”
“什么?”洛清篱大惊,“陛下还未曾审问过陆奇,怎么就突然下令?”
“末将也不知道!”
“行刑之日定在何时?”
“后日。”
“快!与我一起速速入宫!”
“是!”
洛清篱一路上都在努力试图理清这一整件事的脉络,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叶之雄的谋反一定另有隐情。而这件事情多半与太子有关。
“洛大人!洛大人!”
半路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洛清篱勒马停住,回头一看,原来是苏向庆的马车。
“苏大人!”洛清篱略一颔首。
“洛大人这是要去哪里?”苏向庆撩开车帘,对洛清篱也是一颔首。
“怎么?”洛清篱下巴微扬,“苏大人难道也是同路?”
“呵呵。”苏向庆笑着捋了捋胡子,“老夫哪有这个荣幸可以与洛大人并辔同行?太子殿下特命老夫请大人前去东宫一叙。”
“哦?”洛清篱笑笑,“太子殿下当真是神机妙算啊!”
“请吧!”苏向庆放下帘子。
洛清篱看了看身后的章延泽,小声说道:“你现在赶紧去煜王府,把这个消息告诉煜王。齐重卿不在朝内,如果我见不到陛下,只能靠煜王了。”
章延泽领命默默退开。洛清篱随着苏向庆的马车朝东宫奔去。
章延泽赶到煜王府的时候,赵弘瑀正与洛清影在水榭边对弈。
“什么?!”赵弘瑀听到这个消息,大惊着跳了起来,“审都没审就要杀了?父皇不至于糊涂至此啊!”
“大人要去宫中一问究竟,半路却被太子派苏向庆阻拦,带去了东宫。”
“那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洛清影盯着章延泽问道。
“是大人让我来的。”
赵弘瑀回头看着洛清影,不知道洛清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