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山的冬天向来漫长,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样荒唐的秋天之后。陈当好不用上课的时候都待在别墅里,阳台上风大,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一站就是一下午。她没有戒烟,没有剪头发,没有任何外人看得出来的改变,可是她知道自己在衰老,自从梁津舸离开之后。
他离开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要说这个冬天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大概是明瑞地产资本扩大,并购规模堪称嚣张。陵山首富的名号算是被季明瑞坐实。这样的环境下媒体邀约增加,碍于公共场合需要,季明瑞时常跟吴羡假扮成恩爱夫妻参加各种活动。电视里的他绅士有风度,不仅知道把妻子裙边的褶皱抚平,知道在她下台阶的时候回身拉住她的手,还知道在各种场景里跟其他女性保持距离,之前的绯闻不攻自破,他们俨然成了一对模范夫妻。
看到“伉俪情深”四个字出现在电视上,陈当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修指甲,锉刀在指甲上划过,她冷哼一声,转头看见齐管家面无表情的脸。
阿江是在入冬没多久被她辞退的,因为他着实无趣,男人一个却婆婆妈妈,连陈当好晚饭喝了几口汤都要乐颠颠的跑去向季明瑞汇报。这几天不断有新的保镖来应聘,季明瑞忙于应酬,把这件事丢给齐管家负责。别墅里来的人一拨又一拨,陈当好始终看不顺眼,秋天里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丰腴,也随着冬天到来一点点瘦了回去。
还不到冬至,陵山却已经极冷,今天照例有人来应聘,陈当好没课,起床时已经快到中午,知道有人要来,她已经不抱什么期待,素颜从楼上走下来,吃了口饭,百无聊赖。齐管家接到电话说大雪封路,风华别墅位置本就偏远,应聘的人怕是要接近晚饭点才能来,陈当好就坐在一边,从齐管家几句回应里依稀将事情脉络听了个大概,皱着眉,她声音不高,倒是十足不耐:“来得晚就算了,干脆不要来。”
齐管家拿着话筒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回,再贴近话筒的时候,那边已经挂断。到底来是不来,她不敢确定,陈当好倒是无所谓:“就当他不来好了,反正来了也没用,来了也留不下。”
齐管家还想说什么,见陈当好面色怏怏,也就不再多讲。这一等就真的是一下午,眼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厚,才终于有人风尘仆仆按响了风华别墅的门铃。这人穿一件黑色羽绒服,长款,几乎包裹住全部身体,门外保安再三确认才放人进院子。陈当好彼时就坐在沙发上抽烟,屋里暖气开得足,门一推开,就是一阵彻骨寒气。
她只穿了件睡裙,外面搭着个羊绒围巾,还是没能抵挡住冷气瞬间的侵袭,几乎是在门口的人走进来的同时,陈当好下意识的皱了眉。她没看见他的脸,手里的烟还烧着,她一整个下午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出声时声音自然沙哑:“这个时间其实可以不用来了,你回去吧。”
门口站着的人脚步顿住,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客厅里没有人,齐管家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他这么站在那,瘦瘦高高,陈当好忽然觉得心里一动,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人总是有动物本能的,我们把这种本能称之为第六感,在对面的人摘下帽子之前,她竟没了面对的勇气:“我说你回去吧。”
这话说的有几分委屈,几分责怪。面前的男人低下头,把帽子摘下来,睫毛上的雪这时候已经化开,他揉了一把脸,舔舔唇,用那双念旧的眼睛凝视她:“太晚了,路不好,回不去。”
梁津舸站在那,就像很久之前,秋日傍晚,他送她回来后目送她上楼的样子。还是那个门口,陈当好却觉得那些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久到她几乎记不起来当时的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天阴着,屋里灯光黯淡,他走近了一些,把因为雪化而变得湿漉漉的羽绒服脱掉:“我来应聘。”
“你不是辞职了?”陈当好终于找回自己的表情,放松了僵硬的肩颈,她向后靠坐在沙发里,又恢复了他们初相识时的漠然慵懒:“怎么选这么个天气回来了?”
梁津舸眼神落在她这边,又转头看了看窗外没有丝毫停歇意思的暴雪。他这么站着的时候,下巴线条流畅,落在她眼里,堪称性感。一个多月的时间并没有让梁津舸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寸头,还是话少的性格:“咱俩说好的事没办完。”
“你当时说算了,说我得为自己打算。”
“……那天我爸去世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去世”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可陈当好还是听见了。于是那个晚上的事情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他会那样反常,为什么她会摸到他脸上的泪。抿了抿唇,陈当好眼里的情绪稍纵即逝,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说你接下来的打算。”
“吴羡病了,很严重,等不起了。”
陈当好蹙眉:“……什么病?”
“脑子里的病。”
“所以呢?”
“因为等不起,她抬高了价钱。”
“多高?吴羡手里能有多少钱?”
“如果扳倒季明瑞,你想想她会有多少钱?”
这不难想,季明瑞现在的身价,足够人眼馋。陈当好觉得脚底发寒,把腿也蜷缩进羊毛围巾里,她有点颓然:“没有用,梁子,季明瑞现在对我没兴趣,这个月他就来了三次而已,连楼都没上。我觉得你该去找找那位叫倪叶的,胜算可能还大一些。”
“倪叶是用来挡枪的。”
“我看见她进了季明瑞的房间。”
“说好了挡枪却还是送上门的女人,季明瑞为什么不要?”
陈当好轻笑,眼神锐利:“送上门的女人?”
梁津舸忽而觉得自己失言,话已出口,不可能收回。他深吸口气,笨嘴拙舌却还是想要做一番辩白:“……我不是说你。”
“随便你怎么说,我也坦白告诉你,我不可能跟季明瑞纠缠过这个冬天,春天之前,我要从这个地方离开。”陈当好掀开毛毯站起身,虽然是仰视,气场却丝毫不输:“既然你也说了我们是合作,你总得帮我点忙,把季明瑞带来。”
梁津舸面色不变,声音微微抬高:“我被录用了?”
陈当好伸手在他肩膀上点了点,还没说话,就听到厨房有响动。她把手收回来,回身看到齐管家略带惊喜的眼神:“梁子!你回来了?”
梁津舸眯了眯眼睛,算是在笑。
风华别墅又成了原来的风华别墅,不安分的金丝雀与年轻保镖,还有看似什么都不知道的管家。梁津舸回来的消息对于季明瑞来说也有几分惊讶,以至于在办公室见面的时候一向不怎么打听这些事的他也问了一句:“前阵子出什么事了?走的那么突然?”
“我爸去世了,我回家忙丧事。”梁津舸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把“去世”两个字咬的很轻,季明瑞愣了一下,随后宽厚的在他肩膀拍了拍,仿佛可靠的前辈:“节哀顺变,这种事你直接跟我讲就好了,何必辞职。你走了之后当好那边也不适应,找来找去总找不到可心的,好在你这是回来了。”
梁津舸点点头,半晌说道:“季先生您也忙,我不好拿自己家事打扰您。”
季明瑞笑了笑,还想再说点什么,倪叶就在这个时候进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剪了短发,脸型有了遮挡,倒不显得之前那么凌厉。看到梁津舸的时候她也是一愣,随后马上笑开:“好久不见。”
梁津舸报以微笑,看她把报表放在季明瑞桌上,看她穿着高跟鞋踏着有节奏的脚步走出去。看到他的眼神,季明瑞笑了笑,打趣道:“喜欢?回头我给你们牵个线?”
“倒不是。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剪了短发,有点惊讶。”
“有一阵了,从香港回来没多久就剪掉了。”
“陈小姐也说要剪头发呢。”
季明瑞眉头一皱:“她好端端的剪头发做什么?她怎么说的?”
梁津舸眼神有些迷茫,像是想不起来的样子:“……大概是随口一提吧,季先生不总去,可能不知道陈小姐每天都说了什么,我也记不住。”
这话意思明显,季明瑞挑眉,轻笑:“当好让你来跟我说的?”
目的性太明显的话,季明瑞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梁津舸脸色不变,没有一点慌张,倒是带着点腼腆笑道:“……看来我不会演戏,也不会旁敲侧击。”
“有意思,还知道想我了。”季明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情甚好:“你回去跟她说,我忙完最近的收购案就带她出去玩几天。这段时间确实忙,忽略她了。当好性子倔,这么点事都得拐着弯的让你跟我说,你先回去,就这么告诉她就行。”
梁津舸笑了笑,又是几句寒暄。回到风华别墅的当天晚上,午夜十二点已过,他站在楼梯拐角将陈当好拦进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传达季明瑞的话。他们像是没有分开这一个月,身体熟悉的依旧一点就着。陈当好搂着他的脖子,眼底风情万千:“你倒是会演,吴羡病了季明瑞就没说去看看她?”
“……不知道。”梁津舸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蹭,碎发撩的他心里痒,半推半就的,陈当好被他按在楼梯扶手上,他低头吻她,被她扭头躲开:“季明瑞还说什么了?”
“没了,”梁津舸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见她如自己料想中那般抖着身体瑟缩了下,他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在这就将她按在身下:“上楼,嗯?”
她没拒绝,算是默认,
夜晚太短,甚至等不到月光凉透。梁津舸弯腰轻轻抱了抱她,见她不说话,在她身边躺下,把她揽进怀里。
陈当好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头枕在梁津舸的胳膊上,她懒洋洋的冲门口抬了抬手:“怎么不回去?”
梁津舸闭着眼,下巴搁在她发顶微微蹭着,带着几分不舍和眷恋:“等一会儿。”
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安静依偎在一起。困意是什么时候袭来的谁也不知道,窝在别人温暖怀抱本就比平时来的更安心舒适,陈当好睡着的很快,连同梁津舸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们是被早上的手机震动声吵醒的,陈当好没有手机,所以这声音只能来自梁津舸。反应过来这点的同时,他揉揉脸,从床上坐起来。
怀里的人因为清晨的噪音皱了眉,好在没睁开眼睛。
梁津舸背对着陈当好坐在床边,把手机拿起来。来电已经挂断,他睁着刚刚睡醒还有些迷茫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来电是吴羡。
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梁津舸坐直了,手指在吴羡的名字上滑过,又想到身后睡着的陈当好,到底没拨回去。顺着思路,他想回身看看她,刚一扭头,就看到她躺在被子里眼神清明的回望他。
露出一个微笑,陈当好冲他的手机努努嘴:“谁啊,怎么不接呢?”
“挂了。”
“那就打回去,”陈当好笑意不减:“我看着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