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千歌心下一惊,刚想开口。
只听他接着道:“那可真巧,本王也不认识你。”
这语气,哪里怪怪的。
但是,不认识好,不认识好啊。
盛千歌万般无奈,可也知道改不了苏祖母的主意,只能认命:“那就叨扰王爷了。”
谢寂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扬声道:“开门。”
方才斜眼看人的门房老老实实的开了门,还识趣的搬开了门槛。
盛千歌抓着缰绳催着马匹后退,却刚走没两步,手里就是一空,缰绳被人拽了出去。
她一愣,抬眼一瞧才看见是谢寂。
“王爷?”
谢寂冷冷淡淡的看过来:“本王又不认得你,别喊那么亲近。”
盛千歌:“……”
缰绳被丢给了门房,马车踢踢踏踏被一路赶进了院子,许是察觉到换了地方,苏家姐弟小心翼翼的自窗户里探出头来打量周遭。
苏明霜小声问苏祖母:“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苏祖母自然也不知道,正要敷衍两句,谢寂就开了口,语气一改之前的冷淡,竟听出了几分柔和:“府里空的院子不多,你们就住在云居吧。”
盛千歌脚步一顿,云居……
苏明霜看了谢寂一眼,脸颊瞬间涨红,声音更低:“云居是什么地方?”
盛千歌搓了下指尖,云居啊……云居是王府最好的院子,是该给未来王妃住的地方。
小时候她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那里住的还是先北境王妃,也就是谢寂的母亲,北境中人行事素来粗糙,对北境王妃却十分细致,她住的院子轻易不许外人进出,连那时候还十分尊贵的她都被撵出去好几回。
思及往事,盛千歌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一听名字就不是寻常地方,我们本就是投奔而来,不好太麻烦王爷……”
谢寂瞥她一眼,声音冷了下去:“你是不想住?”
盛千歌怔了一下:“我……”
谢寂一声轻“呵”打断了她,咬牙切齿道:“你随时可以搬出去,反正院子也不是给你的。”
盛千歌被噎了一下,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是云居啊……你知不知道让人住进去是什么意思?
你才见了苏明霜一面,太草率了。
算了算了,也管不了,她现在就老老实实苟着吧,只求别被认出来就好。
她闭了嘴,慢慢的落到了马车最后面。
这些年,云居的打理显然没有落下,甚至比十年前盛千歌来的时候还要敞亮舒服一些。
苏明霜怔了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含羞带怯的开口:“住这里不好吧,这么好的院子,我们……”
谢寂不甚在意:“无妨。”
苏明霜还要说什么,苏祖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王爷既然说了你听就行了,快和王爷道谢。”
苏明霜素来乖顺,祖母既然开口,她自然不会反驳,乖顺的红着脸向谢寂行礼道谢。
谢寂点了点头,大约是觉得自己不方便多留,很快就走了。
盛千歌松了口气,眼前却骤然一黑,她不受控制的踉跄一步,跌坐在了台阶上。
祖孙三人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都围着院子在看,苏祖母随口吩咐了一句,让她把东西放进去,盛千歌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半晌都没攒够力气站起来。
她脑袋钝钝的疼,很清楚的感觉到力气在流逝,大约是之前冒雨赶路的时候着了凉,先前绷着精神没倒下,现在一放松就发作了起来。
她浑浑噩噩的养着神,不知过了多久,有说话声响了起来,仿佛是周长史回府后听说他们来了,过来见了见,盛千歌很想见他一面,嘱咐他话语间不要漏了陷,身体却不听使唤,死活睁不开眼,只得就这么错过了。
但说话声却没消停,甚至逐渐尖锐,她琢磨着应该是苏老夫人看完了这王府的院子,见她还没收拾好东西,所以在骂她。
她张不开嘴,索性就当没听见。
后来有人走了过来,她闻见淡淡的脂粉香,其实就算闻不见,她也知道是苏明霜,苏明瑞只知道读书,什么事都不管;至于这位祖母……不提也罢。
苏明霜探了探她的额头:“姐姐,你发烧了。”
盛千歌应了一声,可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没听见。
苏明霜也没在意,掺着她的胳膊,扶着她歪歪斜斜的进了屋子,盛千歌原本想道一声谢,可身体刚一碰到床榻,意识就骤然模糊了下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候,一睁眼瞧见满目的黑,她指尖狠狠颤了一下,也顾不得初醒的头昏脑涨,摸索着下了地去找火折子,等周遭亮起微弱的烛光,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守着那豆大的火苗坐了下来。
这短短一小会儿,她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她定了定神,摸索着去给自己倒茶,身后却忽然响起了细微的动静,这屋子里,还有人。
她微不可查的一顿,指尖仍旧不动声色的往前,直到紧紧抓住了茶壶,这才慢慢侧头看过去。
周长史布满皱纹的脸映入眼帘。
盛千歌一怔,故人相逢,难免让人恍惚,前尘往事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翻转,激得人脑袋生疼。
她不得不揉了揉额角,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周老……”
周长史浑身一颤,似乎是这两个字让他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答案,他快走两步,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老臣叩见公主……”
仁安十七年夏,先皇盛平猝然病逝,顺王以皇弟身继位,改年号为建德,为彰仁厚,册先皇皇后为明慧皇后,先皇独女为长公主。
是夜,后宫遭贼人强闯,皇后自戕而亡,长公主不知所踪。
周长史想起往事,伏在地上老泪纵横:“殿下,这些年你一个人受苦了……”
盛千歌连忙扶了他一把:“周老你别这样,快起来。”
周长史哽咽难言,被盛千歌搀扶着站了起来,眼眶仍旧是红的,他打量着盛千歌那张脸,迟迟移不开目光,连皱纹里都写着怜惜。
盛千歌侧了侧头:“别看了,要是看出点父皇母后的影子,该更难受了。”
周长史叹了口气,逼着自己收敛了情绪,却又忍不住开口:“倒是也没有,殿下您长得真是越看越不像先皇和先皇后,老臣今天听说有故交来就琢磨着是你,可看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一点影子,要不是你刚才那句话,老臣都不敢认。”
盛千歌一哽,没好气道:“我要是长得像,早让人找到了。”
一句话说的周长史恍然大悟:“说的对,说得对……这些年您去哪里了?怎么不早来北境?先皇在这里留了那么多人就想着护持您,哪想到您今天才露面。”
盛千歌心口微微一扯,当年她痴心谢寂,明知道对方不喜欢她,甚至还有些厌恶,却死活不肯换个人做驸马,先皇素来宠爱她,舍不得违拗她的心意,又怕谢寂对逼婚怀恨在心,让她受委屈,所以费尽心思在这里安插了人手。
可谁都没想到,他的父皇根本没等到她成婚那一天。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桩拖了八年的婚事,永远都不会有结成的那一天了。
盛千歌闭了闭眼,将往事压在了心底,周长史还在难受:“好好的金枝玉叶,流落在外头八年,笨手笨脚的又娇气,还没有宫人丫头伺候,这些年也不知道奶嬷嬷是怎么熬过来的……”
盛千歌:“……”
她还以为这老头是在心疼她,原来是在心疼奶嬷嬷。
周长史满脸愁容,很快又松了口气:“好在您到了北境,日子就能好过多了,至少你和王爷还有婚约,等你们成了婚……”
盛千歌心口又被刺了一刀,她连忙抬手:“打住。”
今天好像不宜和人叙旧。
她一口气灌进去一杯冷茶,这才安抚了疼的直抽抽的心脏:“我这次北上,不是为了和他成亲的。”
周长史一愣:“不是为了成婚?”
盛千歌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是比成婚更重要的?
他有些急了,正要问两句,却见盛千歌肃了脸色,虽然之前他口口声声说盛千歌长得不像先皇和先皇后,可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却又仿佛就是另一个先皇。
他下意识闭了嘴。
盛千歌沉声开口:“我这次北上,是因为两件事。”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件是苏家的事,乳娘出身苏家旁支,当年她带我逃出宫后,我们就改名换姓寄居在了苏家,但六年前苏家因为贪污被抄家灭门,苏老夫人这些年一直想翻案,在逼着我找证据。”
周长史听得一愣:“六年前?顺王登基才不过七年……一年的收养,她就敢提出这种要求?她自己也有孙子孙女,怎么不让他们去找?!”
盛千歌一扯嘴角,她何尝不知道这个要求过分,可她需要人来遮掩身份,而且苏祖母虽然不怎么样,苏家姐弟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总得为他们稍微打算一下。
她安抚的拍了拍周长史的肩膀:“互相利用而已,不值得生气。”
周长史仍旧吹胡子瞪眼,又忽然想起乳娘来:“苏嬷嬷人呢?今天一直也没看见。”
盛千歌眼神一暗,苏家出事之前,乳母就染病去了。
周长史大约是从她的反应里猜到了什么,立刻紧张起来,如果苏嬷嬷早就死了,这些年盛千歌没人照料,怎么过来的?
他眼底露出来几分忧虑,盛千歌有所察觉,先开口转移了话题:“第二个原因。”
她叹了口气:“我是走投无路才来北境的,这些年我到处都躲遍了,连淮南和胶东都去过,可还是甩不掉那些尾巴,皇叔他……派了很多人在找我。”
至于找她的原因……
周长史气的满脸涨红:“他那龌龊念头竟然还没消?为了正名分,竟然想娶自己的侄女……禽兽,禽兽!”
盛千歌有些无奈:“年纪大了,别这么爱发脾气。”
周长史仍旧被气的直喘粗气,盛千歌扯了扯他的胡子:“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生气的,我北上的事虽然一路上尽量小心了,可迟早会有人找过来的,谢寂……应该没有认出我,不会做什么防范,你多上心。”
周长史将胡子抢回来,宝贝似的摸了两下,脸上却带了不经心:“放心,北境今时不同往日,几个月前王爷就下令戒严了,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说着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说王爷没认出你来?老臣怎么觉得他像是认出来了,不然怎么好端端地就戒严北境呢?”
盛千歌一顿,她倒是很想往这方面想,可是以她和谢寂之间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那家伙,恨死了自己的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