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聂源起床了。
聂源让人“请”叶亭远离开。叶亭远被推着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聂梓煊被他牵着,他蹲下来,仔细看她的脸,似乎在说什么。
可能是在道歉吧,叶亭远想。煊煊说过,聂源每次施暴,第二天清醒了,又会哄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下次喝醉了,还是控制不住。
可能他道歉时是真心的,打她也是酒后失控,但这绝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叶亭远再来邓家,果然没人给他开门了。
叶亭远没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他坐车去了煊煊现在就读的学校、鹿安的车站,并默默记下车次。他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神色看起来也很平淡,没人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少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要期末考了。
这期间,他们都相安无事,聂源也渐渐把叶亭远这个刺头小子给忘了。
叶亭远也照常上课、晚自习,专心备考。班主任看了很欣慰,感觉他总算是缓过来了。叶亭远的成绩很好,她还指望着他明年考状元呢。
周末时,叶亭远回了一趟西村。
老家已成了废墟,他坐在废墟上看了很久,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记住,然后起身。
他找到以前卧室的位置,凭着记忆开始挖。挖了半天,终于让他挖到了,是一个用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打开层层叠叠的纸,里面有一沓粉红色的钞票,钱不多,却是奶奶穷苦一生攒下的。
以前她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存的钱都藏在这儿,这样就不怕被人偷走,是要留着将来给他上大学的。
“亭远,你放心,好好读书,奶奶都备着呢。”
叶亭远还记得奶奶这么说时,浑浊的眼里全是骄傲。
她相信,自己的孙儿将来一定会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
叶亭远一直都知道钱埋在这里,但自从奶奶去世以后,他心灰意冷,也没想过要取出来。
他颤抖着把钱收好,又挑了个比较清爽干净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挖得很深,他要把奶奶的骨灰盒给埋了。
叶亭远挖好坑后,拿出书包里的骨灰盒,不舍地看着上面的照片。
他已经把照片换了,换了奶奶生前喜欢的照片,不像证件照那么严肃,是笑着的,笑得很慈祥。
叶亭远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把盒子放进去。他又把坑填上,埋得严严实实的,再做了个掩饰,让人看不出端倪。
做完这些,叶亭远就拿出纸钱,一张一张地烧。
他买了很多,各式各样什么都有,还有一些纸糊的小车和别墅。
他是不相信有阴间一说的,但万一真的有呢?奶奶生前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希望她到地下能过得好点。况且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清明就不能给奶奶扫墓祭奠,只有这一次了。
叶亭远烧了很久,火光映着少年清俊帅气的脸,眼神冷静坚定,神情悲伤倔强。
风很大,把身边还没烧的纸钱吹起,漫天飞扬的都是薄薄的纸和烟灰。
叶亭远看着漫天的纸,跪下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拜亲恩,感谢奶奶十六年养育之恩。
二拜师恩,感谢张老师教导救命之恩。
三拜天地,从此长别故里,愿老天怜悯,若斯人有魂,望魂有归处,免流离、不奔波,往生平安,岁岁安康。
“奶奶,亭远不孝,以后不能常来看您了。
“您要在天有灵,就保佑我顺顺利利,和煊煊平平安安的。您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走到哪儿,我都会记得您的。
“张老师,您也放心,我会照顾煊煊,让她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叶亭远在心里默默发誓,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他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废墟,这里曾是他的家,他曾经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如今要告别了,可能会回来,也可能再回不来。
不过他不后悔,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丈夫。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风很大,天很蓝,纸钱还在漫天飞舞,像是无法停歇,像是跟他告别。
叶亭远没有回头,就算他清楚自己把大好前程和光明人生都抛弃了,正在走上一条不归路,他也还是走得很坚决,他已经策划好了一场完美的犯罪。
渐渐地,他离家越来越远,背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学校老师是到星期二下午才发现叶亭远不见的。
到了安置点,也只看到一封绝笔信,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但很对不起,奶奶走了,他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也没有再活下去的意志。
大家都不敢相信,但找不到叶亭远,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就算班主任说不要放弃希望,也还是有很多同学哭了。
又过了几天,警察也来了,问起聂梓煊失踪案,怀疑走失或是被拐了。
警察把关晓玲叫过去,关晓玲只会哭:“我不知道,自从他奶奶和张老师去世之后,他就变了很多,很自责……”
她没能提供什么线索,警察看过绝笔信后,也就没再来了。
一时间,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鹿安中学传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叶亭远自杀死了,有人推断是他拐走了聂梓煊,还有人声称在哪里看到叶亭远,不过已经疯了……什么都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就沉寂了,大家渐渐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而叶亭远这时早就带着聂梓煊离开了,走向了不可预知的命运。
他们按照先前定的计划,放学后,聂梓煊借口去同学家玩,没上邓家的车,和叶亭远到车站会合,然后坐上一辆最快发车的车离开了鹿安。
计划很顺利,接下来他们又换了三辆车,躲躲藏藏,找了家小旅馆,一直不敢出门。
叶亭远扔了拐杖。出院时,医生再三嘱咐他,一个月内脚不能碰地,三个月内要尽量减少走动。但他还是扔了,只因他不敢,拄拐杖太明显了,他怕被发现。
不过幸运的是,拜那场龙卷风所赐,很多摄像头都被损毁了,政府还来不及修理安装,所以警察根本没在监控系统里找到聂梓煊的线索。
每年都有不少妇女和儿童被拐卖走丢,警察热心了一阵子,也就把这案子给放下了。况且家属似乎也并不热心,他们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拿不出来。
邓文依旧花天酒地,聂源野心勃勃地想在邓家大显身手。只有邓松樵惆怅了一阵子,像是丢了一件有意思的玩具,不能再看好戏了。
什么都没变,鹿安还是那么平静,生活依旧平淡无趣地继续着。
后来,叶亭远带着聂梓煊到了温陵市。
温陵并不大,但对十六岁的叶亭远来说,这座小城市已经很大了,离鹿安也够远了。
他租了间小小的房子,也不知能做什么,就买了辆二手三轮车,像奶奶那样走街串巷地收废品。
有一天,他收了一堆旧报纸,过期报纸上有一条占地豆腐块大小的新闻,写着聂梓煊失踪,怀疑是走失或被拐,上面写着儿童的相貌特征,还有当天穿的衣服,却没有照片。
叶亭远看了一会儿,放下报纸,继续忙碌,神色平静。
但他清楚,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少年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