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跑进跑出,没一会就端着茶杯出去了,搁在院子的小桌上。
一碗放在杨修善面前,另一碗往君莫染跟前推。
他没有坐,长身而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腹前,端方雅正,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少年人该有的洒脱样子。
“你不喝水吗?”江小七又把茶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玉竹解释,“多谢小妹,我家少爷平时不大爱喝水。”
……这解释,有点勉强。
江小七道:“不爱喝水?还有人不爱喝水吗?你是嫌这个茶碗太丑了,还是觉得杯子太丑?”
说什么大实话!
君莫染低垂着眼,瞧不出眼中情绪,“谢谢,我不渴。”
江小七夸张的哦了一声,她不问了,只盯着他看。
君莫染也忽然抬头,那双清淡的眸子,一下撞进一双狡黠灵动明亮的眼睛。
震!轰!像撞钟,撞上了他。
许是这双眼睛很特别,又许是她的眼睛过于干净,是真的干净。
对,就是干净。
江小七忽然朝他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君莫染瞳孔地震,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
如同一个人走在雪地中,入眼的都是茫茫白雪,可是突然之间,他看到了雪中的一抹鲜亮的红,娇艳耀眼。
“咳咳!”杨修善握拳轻咳,帮外孙解围,“小七,你哥哥呢?怎么不见在家?”
江小七:“我哥进山查看套子去了,要到下晚才会回来。”
一老一少又闲扯了几句,江青山就招呼她去端菜。
玉竹请示了少爷,也进去帮忙。
管家踮脚看了眼厨房里的情景,有点忧心,便小声跟杨修善道:“依老奴看,这午饭还是别吃了,老奴差人回府取餐,骑马来回也就一个时辰,快的很。”
“哦,怎么了?”
“不太干净。”管家压低了声音。
杨修善看向外孙,“莫染觉得如何?”
君莫染略思,如果依他的习惯,自然是不去食用,就像这碗茶,他可以平等视之,但……下不了口。
杨修善又问:“是非真假出自本心,你看到的未必一定是真,就像某些东西,表面望去一尘不染,干净清撤,却有可能是害人的毒物,农家人淳朴,他们端来的东西,一定是倾尽所有,在于用心,不可辜负。”
“祖父说的是,我确是有些饿了。”
“那好,咱们一起进去用饭,隔着老远就闻见香了。”杨修善笑呵呵,让江青山坐下来一起用饭,又让管家去马车拿了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上了。
江青山这人酒量不怎么样,而且两杯酒下肚,脑子一热,胆子就大,跟杨修善越说越投机。
最后不知怎么的,扯到江小七身上。
“杨老爷,我这闺女是生错了人家,若是生在官家,自小有师父教导,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只可惜,我没有本事,委屈了她。”
江青山说这话时,目光一直没离开女儿白嫩的小脸。
江小七朝他翻了个白眼,她爹喝多了总是这一套。
起初她听着很感动,可是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哪来那么多感动。
杨修善看着坐在另一边的外孙,也很感慨,“我这外孙儿,也是极聪明极有大才,只是心性太过冷淡,跟谁都不亲,跟他爹娘亦是如此,小的时候他娘总跟我抱怨……”
“祖父……”君莫染无奈出声提醒。
“你别拦着,让我说。”杨修善抓着江青山的手,控诉道:“他娘说,别人养的是儿子,她养的是爹,你瞧瞧这叫什么话,老夫听了之后将她狠狠训斥一顿,把孩子接到我府中,过了一段时日,我才明白他娘说养了个爹是什么意思……”
君莫染从不跟母亲撒娇,三岁之后,就一本正经的问安听训,也不爱跟同龄人嬉闹,甚至还嫌他们太幼稚,整日遛鸟看杂戏。
他小小年纪,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安静的画画弹琴,偶尔也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
江小七就坐在君莫染身边,她手里捧着碗,嘴里包着一块鹿肉,听杨老爷说话,听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朝身边的人望上一眼。
管家站在杨老爷身后服侍,玉竹还在厨房,帮柳氏做些小事。
君莫染其实没怎么动筷子,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
江小七探究的视线,本来与他没甚关系,但是看的多了,让他有些无法忍耐。
他终于主动开口了。
“你在看什么?”他似是处在变声期,声音压低时,有几分沙哑。
“看你呀!”
“看我做什么?”
“你长的好看。”
君莫染皱眉,“皮囊而已,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难道你想当一个丑八怪?我以前见过一个人,脸上长了好多癞子,头顶也秃了,走路一瘸一拐,大家都不喜欢他,都讨厌他。”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外表美丑判断一人,不是明智之举。”君莫染试图纠正她的观点,瞥见她还在吃饭,又道:“食不言!先吃饭,莫要说话。”
江小七眨眨眼,“哦……”然后乖乖的扒饭。
原本聊天正嗨的江青山,其实一直有注意他们这边,听着他俩的对话,老父亲的脸皮子快挂不住了。
这么点大的小屁孩,居然也知道美丑。
再听见最后那几句,他心酸万分。
他这调皮捣蛋的的宝贝女儿,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听话了?
他是该气还是该嫉妒呢?
不等江青山琢磨出酸味醋味,那边君莫染又说话了。
“莫要颠腿。”
江小七低头看了下自个儿的腿,她这吃饭颠腿的习惯,其实是跟爹和哥哥学的,他俩就喜欢吃饭的时候颠腿,好像这样吃饭会更香似的。
瞧!爹爹现在就颠腿呢!
可是……她没有反驳,乖乖听话,把腿放好。
男色误人!男色误人啊!
杨修善拍桌子哈哈大笑,结果又遭了外孙的凝视,“祖父,您失礼了。”
在别人家做客,行为举止应该文雅。
拍桌子大笑,实在是不雅,有失体统。
“呃……”杨修善尴尬的摸着胡子,眼珠儿一转,“丫头,你可起了大名?”